偌大的仓库里常年堆放着玉米。门昼夜开着,为住在这儿的一只小黄狗,进出方便。小黄狗名唤崽崽,单这狗挂人名,就尊贵许多。
令人生厌的老鼠,是偷偷摸摸地住下的,到处有它们啮咬的痕迹。它们在暗夜里,秘密地寻欢作乐。没有叽叽喳喳的麻雀,住得心无所忌。
后来发现有一只小猫,断奶或是未断奶,瘦瘦弱弱,小得可怜。在这远离村庄的地方,猜想应该是被猫妈妈叼过来,给它寻了这么个自生自灭的场地。
小猫恐怖这个陌生的世界,它从未走出过仓库大门,凄凉的叫声总使人毛发倒立。每一次走进仓库,小猫见到我,都会迅速地躲藏起来。在它眼里,我歹过“海乙那”,比崽崽可恶。
的确是这样的,偶尔会看到崽崽与小猫玩耍。尽管崽崽会不知好歹地虐待小猫,小猫还是信任它。这也常常使我失望于自己,每一次见到小猫,我都是带着微笑,甚而谦卑地弯下腰或是蹲下身,这所有的友善举动,都能把小猫唬进藏身的洞穴里。
崽崽巴巴地望着我,它从未怀疑过我的善良。
小猫死死地瞪着我,它从未相信过我的善良。
我开始怀疑自己,前世是否作恶多端;我也从未思考,为心生过的邪念而忏悔。不像镇上的屠夫,每一次举着血刀,对着待宰的羔羊,一遍一遍地念叨:
“不赖你,不赖我,都赖主家卖给我。”
我一直以为屠夫的血是冷的,原来他们的心,在颤抖。
我真的是没有佛的慈悲,老鼠早已领教过了。在这猫都不抓老鼠的年代,我从未放下过灭鼠的念想。之所以我能容下小猫,是寄希望于它长大了,重拾祖业。
麻雀的胆子愈发大起来,就在我身边飞上飞下地啄食碎玉米。能在我眼皮底下活下去,不是我惧于法律对麻雀的保护,实在是我的嘴过于富裕,不屑麻雀那丁点的肉。
那麻雀肉,时隔三十几年,一想起来,照旧馋得我流下口水。但我还是觉得,为了那不够塞牙缝的一点吃食,去费力抓它们,有点不值当。也是因为我的懒惰,而放过了弱小的生命。
这些不知死活的麻雀,每天在仓库里欢呼雀跃,还误以为是我的善良,豢养着它们。
最不受欢迎的是蛇,绿色的,扭动着水腰。把崽崽吓得,报警声都不在调上。倘若在南方,我会捉了扒皮做汤,连同猫一起下锅。而眼见这货,实在是没有食欲,只得提了尾巴甩到野外。
那是个风折树雨砸地的日子,一对斑鸠夫妻避难在仓库。我发现这对惊惧又不肯离去的食材,顺手把常年开着的大门关上,等天黑,捉了做下酒菜。后因其他事情,把这美食竟然忘了。
几天后,当我再次想起,懊恼着跑进仓库,本不做希望的还能看到它们。令我惊喜的是,这俩傻鸟已经开始衔草筑窝,恩爱起来。还以为我默许了它们的存在,哪里知道,我盯着它们的心思。
这次我没有关仓库门,不是我念佛念傻了,改变了吃它们的主意。而是见这对夫妻筑巢,我的歹心又扩大了。我要等到它们生下小的,在这儿一窝一窝地成了大家族,到那时将会有吃不完的美味。
经过半个多月的孵化,两个小斑鸠终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这也证明我的计划将会实现。
在我满心欢喜时,人算不如鸟算。小斑鸠只试飞了三几天,就不见踪迹。好像是它们明白我的企图,离开的异常决绝。犹如那只日渐长大的小猫,猜透我的叵测,去的无声无息。
猫走了,鼠影魅虚,麻雀群欢。
起初,我还盼望着飞走的小斑鸠还能回来。等到第二窝小斑鸠出生时,我知道,斑鸠不是鸽子,它们不会群体居住。走了,就是走了,它们选择了另一个地方繁衍生息。
现在还是那两个老斑鸠,一窝一窝地生产着,同样的一窝一窝地诀别着。我忽然觉得这老两口忙碌在尘世,虽然有数不过来的子女,却逃不过孤独终老的宿命。
想到这一层,我几乎要落下冷的鳄鱼的泪。
我与文姐说起过这对老斑鸠。我说:
于我,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再也不生——吃它们的心了。
其实,这句话我是谎言了文姐。直到今天,虽然没有吃掉它们,我也从未放下,吃它们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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