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在案前泡茶,动作缓慢,茶香袅袅。
袖袍里的手臂清瘦白皙,略微低头的侧脸和窗户透过来的日光,一起散落成画面,温柔美好。
岸边放着的诗集,先生昨夜还为我读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这是先生出事的第58天,也是先生做轮椅的第15天。
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慌张和无措,就像现在这般安静和淡然。
窗边的风,窗外的鸟鸣,再加上目及“莫道蜂蝶往来忙,果然淑娇世无双,暖雨香风频相顾,花开正是好春光”,我跟先生欢喜的说道:“我们出去看桃花吧!”
先生抬头看我,从微笑道无奈,然后看着自己的腿,轻轻问:“不会觉得这样出去很麻烦?”
“当然不啊,我们去桃林,不走动,坐坐也是好的。”
忽而春风,为所有美好的开始。
这片桃林像我和先生的秘密基地一样,春夏秋冬,各不相同。
我最爱桃花盛开时。
花香随着微风飘荡,吹落的桃花铺满草地,是粉色的海洋;若有风吹过,打起的华旋儿像跳舞的姑娘;桃林的湖水碧绿的,泛着微光;水里的倒影摇曳生辉,水波荡漾处泛起的涟漪有七彩的光。
彼时我和先生来,是漫步,是欢笑,是追逐,是玩闹,是开怀。
掬一捧桃花瓣洒在先生的头上,洒在风里;摘新鲜的桃花瓣回去晾晒收集;淌水,摸鱼,坐在湖边用脚划水。
我扶先生坐下来,坐在草地上,就在水边。然后顺势坐在他身旁。
先生问:“近来,是不是闷坏了?”
“倒也不是,就是在屋子里待久了,出来坐一坐也是好的。你出来晒一晒太阳也是好的。”
先生握我的手,声音近似呢喃,”辛苦你了。”
是啊,谁曾想会坐轮椅呢,且不知何时恢复,那些在病房的日子,怎么会少了歇斯底里和暗无天日。
那场车祸突然就来了,我不知道现场有多么的惨烈。待我看到先生时,只有满身血污。进而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先生已在手术中。
长达8个小时的手术,心一点点沉下去,已不想再回想医生说有可能截肢时,我是如何绝望的。
可万幸的是,先生没有被截肢,只是腿何时能恢复,要经历多久的康复期,未知。
先生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寻我,我除了眼泪说不出话来。
待到先生可以进食挪动时,不待我们向他讲述他的腿,他便问我,是不是他的腿动不了了,是现在还是以后都是。
先生有些冷静的过了,我拥抱他,说,医生说可能回复,但是康复期会比较久,复建会比较辛苦。先生抱回我,勒得的我有些疼。
后来便是我们日复一日的在医院。
我靠着先生的肩膀问他冷不冷。
先生问:“要不要躺下来。"
我惊喜,“可以吗?“
“可以的,一会儿没事,你靠怀里一点。”
我坐下来,轻轻睡在腿上。真好。
先生去年说,待三月莺时,云轴成诗,桃林像晕染故事,像春雪化事,花开满枝,我们再来,再来看春色,看人间。
那时正值先生工作最忙的时候,我们来桃林也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也像现在这般躺在先生的腿上,不过是和他笑闹,和他推搡。
今年我们再来时,静谧,安宁,说些贴心的话,心是暖的。
人间三月有幸事,桃花,春茶,老友。
不,是桃花,春茶,和爱人。
我拉着先生的手垫在下巴前,轻轻硌他,笑着问,“你有没有担心过,你腿好不了,我就离开你了。"
"你不会。“
都没有考虑,先生就落地有声的回应了。
我微笑,看他眼角的笑。
先生说,如果我的腿真的不好了,我们就山居于此吧,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想,桃花开了,我等的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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