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老

从老家里挑出一件牛仔半身长裙带回石市，想起这是当年第一份工作第二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买来犒劳自己的。牛仔的深蓝，够沉稳，下摆线绣两朵花，够俏皮。当时只觉好看，也不考虑合不合身就买下了。穿上了才发现布不贴身，走起来会夹住，一点也没显出裙子的美，只显出我的骨。

事隔二十年，这裙今天上身，曲线必露，还是包臀那种……幸好拉链还能拉得上。不过在喝饱牛奶的情况下，拉链还是要开个3公分，不然还是有点勒肚腩。呃，扶额，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终于能穿上当年的裙子，还是该哀悼自己逝去的苗条身材。

很奇怪，人很容易承认自己胖，但很难承认自己老。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很多人（特别是老人）觉得胖是有福，是生活条件好？

我想是的。

这次回家，老头子倒是不喂闺女吃打虫药了，但是话里话外都说娃瘦。饭桌上频繁夹菜给娃，话里都是强迫娃要吃的意思。好在每次回来我都给娃打了预防针，我说如果外公给你夹菜，如果夹到碗里，你喜欢吃的就谢谢然后吃掉，不喜欢吃的，也谢谢，然后夹放你面前的菜碟里。如果外公多次夹给你，都是你不喜欢的，那你也回敬他，给他夹几大筷子菜。娃说好的。

不但他认为娃瘦得可怜，还给老妈洗了脑。有一回我在厨房里帮忙洗菜，老妈低声说你们在家是不是吃得很少？

这话听着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吃的量少，第二层是因为拮据，不舍得在吃上多花钱。

我说妈，你们老是说她瘦，那是你们的以为。

然后我打开手机，搜了9岁女童身高体重标准表给我妈看。我说妈你看，娃的身高现在是1米3多，在中位数以上，体重是50多斤，也在中位数以上，你们看见她瘦，其实只是她的皮下脂肪不多，因为她整整一个7月每天都6点起来打一个半小时的羽毛球。不信你看。我撩开娃的短袖，露出她的二头肌。老妈还上手捏了捏，才半信半疑地不出声。

我想我老了会不会也会这样，毫无逻辑根据地臆断并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

那当然也可以解释为爱和关心，只是，会让人很不舒服。

我离开他们已经二十年了，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但是他们还停留在我小时候的样子，只能从吃喝和身体上关心我，我明白，这就是亲子间渐行渐远的样子。

家里老旧的水管锈得越来越利害了，客厅的灯也开始发暗，后门那扇服务了快三十年的绿漆木门竟然让我用尽全力才能将它抬离地面才不会因为它的下沉而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老去的标志当然还有白发和皱纹，还有同龄的亲朋和好友的离世。

所以这大概也是人不愿承认自己老去的原因吧，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离告别这个世界的大门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