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的炎热夏季的一天正午，为难挣的一文钱而艰难地奔波在漫长的一百多华里漯舞主干大道上，费气巴力地带着一位公交车都不愿载的八十九岁的白发苍苍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婆。
老婆婆坐在我的车尾，长促短叹后，自言自语地说：孩子，妳是个好人！
我抹拉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呲牙咧嘴儿，微笑着说：老奶奶，我咋就是个好人了？
妳心善！
我啥就心善了？
孩子哟…这不明摆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做。俗话说，人老几辈子…头顶三尺有神明，瞒天瞒地瞒猪瞒鸭瞒亲戚邻友也瞒不了上苍。凡一言一行，不论好的坏的…起心动念做了，人不知神着。孩子哟，我没坐上妳的车儿之前，在那个过路收费站口摆手揽了五六辆公交车，等了大半天了，车门开了又慌哩慌张的忙合上，日喇一声就疯着跑冇影儿了…到底儿连一个车坷星儿也不肯载我。
…为啥？
还不是嫌我老婆婆腿脚不方便…怕给它们框外添麻烦么！
嗯！…那您这么大岁数儿了，还自个儿跑出来干啥？…大热天的，毒日头晒也把人给晒昏汤啦…哪胜在家找个树荫下凉快着多好？
身后一阵啜泣和吸溜鼻涕声，还连带着衣衫抹泪的窸窸窣窣声。唉，一言难尽呀！孩子乖…奶奶俺说了，妳可别笑话俺呐！
不会的！…我也是个难人，一分钱挣不来…哪有心思笑话谁呀？您要觉着说不得…不说也可！
我看妳是个好人…不说，对不起人！
我说，那您说吧！路上静寂，天又燥热…妳说说我听听，不耽误蹬车前行，去吴城奔大刘…都冇事儿，咱只当解个闷儿…行不？
我是半夜三更启明扒早儿天不亮光线儿就偷逃出来的…。老奶奶揶揄着说，声音极低。
我惊诧道：起那么早？还要逃…？
可不是么？…俺这辈子命不好…苦得很！年轻轻时，跟一朵花儿似的一掐一股水，嫩活着呢…就出门嫁人了，那时候兴的是包办婚姻…俺啥也不懂，过门七八年了，腰里不争气，总是扁壳甲…老怀不上，就去请郎中，郎中只是笑，不指出毛病也不开方拿药…后来，又熬了五六年，我快三十了，才慢慢悟出来…不是俺的事儿，是俺嫁的那个男的冇成色…光疲软回回儿硬挺不起来…粮草稀缺，下不了种儿…就收不成庄稼。没为法儿呀！眼看俺快奔四十了，膝下无幼苗…就钻窟窿打洞托亲戚访友好才抱养了一男娃儿…尽他吃尽他喝供他穿，还供他上识字班，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地下摔碎了…真可是娇生惯养，十八岁上给他办了婚事…沒过三天，那儿媳妇臊性起来又摔盆子又打碗…闹得鸡叫狗跳猫不宁的…又施骚着不养我，俺才知晓那女人不是个正莊儿货。后来，俺岁数大了…日子更不好过，特别是近四五年，常把俺关在地窟窑里不让出来…她想起了…才剩饭冷粥投半碗儿倒下来，管妳吃不吃，象喂牲口…巴不得俺赶紧闭眼到那一间里去…老天爷让俺命大寿长…俺S不了。可俺实在受不了那儿媳蛇蝎之心的虐待与煎熬…老想跑，可就是跑不了…。
我插话说：那妳这…不是跑出来了么？
…那破落户要去她娘家长住…饿我两天了，饿得俺昏天摸地要撞墙，侧耳听听…屋院里没动静，我就咬牙扒揸着从挡门栅栏缝儿里爬了出来…赶闪明儿，一口气跑到这公路边…再迟晏了，恐被那恶媳撞上…就再无俺的出头之日了。
大娘妳这可是终于跳离魔爪出牢笼了呀！我慨叹。
嗯！也算是吧。
老奶奶，您无依无靠，这又是奔哪儿去？我不无担忧地说。
我这回下了狠心了，要到W城镇贞福控告它们…不养我还迫害我！俺相信青天大白日的…会没说理处？会没地方管管俺这孤寡老人？
可以可以。一定有布门会管妳的事的！
哟！孩子乖…妳看看，咱光顾着扯闲诓儿哩却把正事给忽解了。这不…W城到了…妳停停。给妳这一块钱，真劳累妳了…俺也该下车了。
我摆摆手，说，大娘，我不能收您的钱。我虽困难，也缺钱用，但我身强力壮…说不定一得住哪股风，伏住身儿不怕出力流汗，那银子就会飞豆叶似的刮来了。您还是自留着，一备不期之需。您不用吝悯我…顾好您自己就好了！
孩子呀！临分手，我说句心里话，你听好喽！要不到多久，妳和妳的家人很快就会过好的！富贵的日子在等着妳哩！
我一激动，再没问她为什么？就笑着说，大娘，就凭妳这句吉利的话儿，我听听就高兴了，也啥都有了！妳赶紧办您的正事儿去吧，不送您啦，再见！
老奶奶招招手，仄仄歪歪晃荡到一个胡同口，再回首，苦情的脸上己呈现出慈祥的微笑。
那一刻，我特想多看她一眼，以便记下她的慈眉善目，刚一凝视，不知怎么的，她的身影一闪，就没入胡同，再也寻她不着。
…十几年来，我与我的家人早已不愁吃不愁穿了，耳畔也不时回响老人作别时说过的吉利话语，常常令我欣慰。我知道，我尚未富贵，且正走在通往大富大贵的康庄大道上。
十几年来，我从东海之滨流浪到西部雪域高原，从塞外北G漂泊到丰饶的江南，几乎踏遍了九洲方圆的山山水水…讨口饭顾缠个温饱，挣个小钱儿维持一家人经济周转。
就在我供事的碧丽园的某个夜晚，寒风呼号，我正立于风口浪尖作夜间巡逻，一辆红色奔驰近我身旁时，嘎然而止，车窗徐徐落下，从车里擎出一提篮苏浙风味的糕点来。
我退后一步。
而车里传出一个极亲切的声音：兄弟，一点心情不成敬意，请拿去分享！
噢！是老板回来了？…这可老贵了…不，不好意思让您破费。我惊诧得语无伦次。
这黄头发白脸儿又花衣衫的老板，总夜半才归，又在路边或草坪上乱停车，白天呼呼大睡，去他家拍门叫他挪车时，十有八九无人应声，好不容易赶巧了一回，才启开门缝，光着雪白的身躯，眯离着双眼儿，呢喃着：哥们儿，正瞌睡着呢，抬不起头…能不能少喊一次，让咱好过会儿？
我装出十分为难的表情，哀苦地说，老板妳不知，妳车乱停…特挡道，野猪投诉的多，上峰又催逼得紧…不好办呀老板！
…给，任其开挪一下；烟，请拿去抽！他话音儿刚迸出，一串金灿灿的车钥匙和一盒红花大中H就随即投掷到了我的手中…这人出手真豪阔哦！
从此，关于他的乱停车，再不惊动他，在不失原则的情况下，只对讲机里回复上峰：老板没在家！弥而代着就搅和过去了。
自此，与这老板就认识了。闲暇时与同事们议论到这老板，有熟知他的人说，人家可不是个凡人，光百首之城里就开了好几处夜总会、酒吧及舞厅…妳说市幡儿有多大？细估量去吧！具体点说，咱这小区里的旧保安新保安哪个没得过他的恩惠？
…那夜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从车里给我馈赠礼物来，拒收又不妥当…只好说太贵，实在不好意思接收…等等的话，加以搪塞。
他却说，天下友好皆兄弟…是兄弟就甭说钱不钱的事。
我见他态度诚恳，就只好谦卑地接了。
谁知他临启动车开走之时又回头说，夜里冷，哥们儿防着凉防冻！…随后，我那儿有皮衣…再送妳一件穿穿。
我以为这送皮衣的事，只是他嘴上说说，也没当真，就节礼性地回应道，谢谢老板！您太体量穷苦老百姓生活不易了。
而就在昨天，一女士在小区河东岸问我，去丰泽园8号楼1808室怎么走？
我心不在焉地调侃：乘电梯呀！
那女士莞尔一笑，顾盼生媚，轻轻道：我知道乘电梯…不乘电梯那么高的楼又怎么爬呀，还不把人给累死！关键是我根本不知丰泽园8号楼在哪儿…故才咨询妳的！
我倒被她的落落大方头与襟怀坦荡的精神风貌感动了，便重新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她要去的楼室号。
她极认真地回答了。
我猛地一惊，又一喜，忙说道，妳要去的那一家，那老板极年轻，是不是高个儿白脸黄头发？说话声音低低的…极有亲和力？他在城中繁华地带开了好多高档会所舞厅啦什么的…对不对？
那女士眨眨睫毛，甜甜地回道：对呀！
我立马热情起来，说，这位女士…这样吧，我与那老板特别熟…干脆我送妳打卡上楼去他家得啦！
好呀！那女士眉飞色舞地说。
我带那窈窕淑女在沿河绿茵小径上曲律拐弯儿行走了好一会儿，入单元门，进大厅，上电梯。不久，就到了一八O八家门前。
我尽职尽责，本着对业主服务一流有求必应高度负责无微不至的工作原则，送女士到门前还不肯立刻转身撤离，而是立求精益求精，保障锦上添花把工作做细做稳，让业主打心底里对我们所付出的劳动表示满意。于是，就自觉主动地敲响了老板的门。
门吱呀一声闪了个缝隙，那女子若燕子一样剪着翅膀就轻盈地飞了进屋，我忙补充说，老板，有这位女士找妳…正好我在河东碰上…就送了来。老板没别的事儿，我就下去啦！
老板迷缝着眼，把门畅开说，哥们儿甭慌么？把皮衣带走！
我一怔，止住了退步。
他先是提了一个塑料袋，掏出里边的皮衣，一看，自言自语说，无大毛领…不挡寒，这个不行…我再给妳找个带领子的。
说着，转手，他手里就多了一个塑胶带，从中掏出来一件黑明发亮的皮衣，带着大领子，递给我说，哥们儿…妳试试！若显小的话…我再给妳找大的！
不…不…不啦老板，我个子小…就这一件正好…不用再找了！实在给妳添了麻烦…谢谢老板关照！我马利地试穿了一下，就急劝止老板不要为我一个草根儿小民再忙下去了。我无心图他的财物，只是被他的诚心诚意所感动，将心比心，实不想再给人家添乱了。就急着告辞。
哥们儿真要走的话，兄弟也不强留，把这几瓶拉菲妳带回去慢慢饮了罢！
不不不…皮衣己很上档次，又送拉菲…这得值多少钱呀？再说…妳一往送我的青岛扎啤和本榨及微醺易扎罐鸡尾酒伏特加有那么多…喝到现在还没喝完哩！妳再送我拉…拉菲，我真的受之有愧…要不得要不得！我说着忙向后退。
他提了五六瓶拉菲叮叮当当，悦耳动听，直送到电梯口，说，咱兄弟情份…喝瓶酒水算个啥？别太见外了！一见外就生分，一生分就坏了咱兄弟的好心情了。妳看我壁柜上放多少种类的酒，根本数不清的。…这东西再多…放多久也放不坏，都有很长的保质期的…带回去慢慢喝慢慢喝！
我见他盛情难却，只好皮衣与拉菲一块掂了，连声道谢，才悠悠地下了楼。
我被这老板的一系列慷慨善举所感动。人家是老板，是富贵之人，人家东西再多，可给妳，也可不给妳。都理所当然，天经地仪。
人家为什么要偏给妳呢？我扪心自问。
表象是缘。我与这老板的缘。实质是这老板有一颗慈善的大爱之心啊！
就以他老惦记着要送我皮衣的事儿来说吧，体现了老板内心世界，寒冷着我的寒冷，感受着我的感受。如此博大而厚重的爱，才让我敬佩！他的善举，将令我永远不会忘怀，时刻念他的好，直到一生一世！
我忽然忆起当年老奶奶临别时的话语：妳将会有好日子过…也可大富大贵的！
同时，我也联想到，我何德何能，不知不觉之间，会源源不断地受这位老板的馈赠？
苦思冥想之中，是不是正应了佛家所阐述的根本原理：种啥因得啥果。当年，自己无能力挣得分文，几乎穷困潦倒饿昏半途，却不遗余力的救助了一位白发苍苍无依无靠的耄耋走人…而现在，身在异乡，又常得贵人馈赠…恰好不正是善有善报的亲身见证么？
由此，我坚信，人间的爱，是会暗暗向四周发散、辐射并热烈传递的！
佛家道理昭彰若日月。佛家认为，无论福多福少，都应不失时机地贡献自己的爱去润泽不如自己的人，不能冷漠，不能视而不见，更不可自挥霍无度；要种善因，收善果；修善业，积善德，立志创伟业，建更大的功德。
由此，我这些年最讨厌碌碌无为又不肯作善行的那些人。这些人大体包括那照时照晌每天跳舞的要剑的与肆无忌惮地养大型犬者之流。
说这些人不干实事总碌碌无为，是因这些人每日就不干正事。很想提醒一下，妳在余生里，干些别的有利于人民的事儿，多积善德不行么？比如，妳正跳舞时，看到有乞丐在讨，就停下舞姿，给小丐施设些银俩行不？又比如，耍剑者，正耍得满头大汗，出力肯定不少。那么，妳放下无为的忙碌和剑，妳给拉煤车上桥的苦力工推推车行不？
再比如，养犬的淑女男士们，当妳把花在畜牲身上的钱，用在妳的爷娘身上，或捐赠给大凉山的失学儿童那里保证其不半途辍学，如此做不更有人生意思么？
要知道何为福报，福无边，而爱也无涯！
要知道众生轮回，积善成德，德被众生而爱也无止境，传播多也得益多。不传善，不行善，又不肯施爱，在这红尘里了却一生，终将被明眼人看了，会当成一场笑话的。
十一月4日夜于苏州玉出昆冈（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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