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情的陪伴周末到市场买菜,看见荔枝早熟品种已陆续上市,心里默默一算,夏至将至,又是一年荔熟时。提起荔枝,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生活中一些琐碎的事,都与荔枝有关,它好像是我生长的陪伴者。我出生的村子叫荔枝园,因祖先迁来时在屋旁种下一园子荔枝而得名。我爷爷盖房子的时候也在屋旁种下一棵大荔枝树,到我出生时,它已经壮年,不知有多少岁了。它叫双肩红糯米糍,,一棵树占地一亩多,长得高大挺拔,两个大人手牵手都抱不过。荔枝树枝繁叶茂,把屋旁的空地覆盖成一个乐园。记事起,荔枝树下就是我们家的避暑胜地。树下没有长草,干净的红泥面被雨水冲洗出一层细沙。奶奶和妈妈扎笤帚,摘花生之类的事都在树下完成。我们小孩子去缠人或胡闹的时候,妈妈就摘下一片老叶,卷成哨子,捏扁一头,用嘴唇一吹,“哔哔”的哨声清脆绵长,我就乐上半天。妈妈有空的时候,就用树枝在细沙上写字教我认,然后摩平沙子,让我写出来。她还常常写一些熟字来考我。我在沙地上边玩边学习,到上学前,已认识了好多字。上学后,我的身体所需能量开始增加。八十年代初的农村,还短衣缺实,荔枝给了我好大的安慰。早春二月,米粒大小的荔枝花枝插满梢头。单朵荔枝花形状,颜色都不起眼,但它美在数目惊人。花事盛期,整树绿叶被接近皮黄色的花粒覆盖,充满生命的张力,远观,好像有一层气体在生发。荔枝花蜜特有的清甜味招来一树的“嗡嗡”声。我用棍子坠下一低枝,像蜜蜂一样满足地吮吸。荔枝开花的日子,我和哥哥每天都能补充到糖分,低枝的花蜜都给我们吃光了。花谢后,绿豆状的果实洒满枝头。而南方的雨季会伴随荔枝到成熟的全过程。从荔枝的果肉包核那是起,被风雨打落的小荔枝就成小孩子的天然零食,尽管小荔枝酸得我们皱眉皱眼,但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东西填肚子就很好了。农历四月下旬,荔枝长得圆润起来,味道也变得酸甜可口。村里的小孩子开始比赛每天谁起得早,能捡到最大最靓的荔枝。荔枝怕风雨,遇上刮风下雨,会掉落很多荔枝。大人满脸愁云,长嗟短叹,小孩子不识愁滋味,捡到满满一筲箕半青黄的荔枝,吃个痛快。晴朗的夏夜,小孩子手持电筒来到树下玩耍。晚风一来,“嗒”一声,荔枝落地,几束手电光同时射在一处,最先找到的孩子想中了彩一样兴奋。“夏至蒂头红”,淋过雨,挺过风,荔枝成熟了,一束束披着假刺的鲜红果实娇羞地埋下头,耸着红色双肩,藏于叶缝,若若隐若现,让人一看就生出爱慕之心。摘下一个,用指甲小心划开脆生生的皮,露出晶莹白润的肉,轻轻咬一口,满嘴都是糯香清甜之味。摘荔枝那天,天刚亮父母就爬上树,年长我几岁的哥哥也上了树,坐在树干上,晃着吊下来的双腿,显示他男孩子的威风。父母各据一丫,绑好吊篮,扎穏脚步,手执竹钩,一阵阵“哲哲”的折枝声后,一篮子荔枝就吊了下来。奶奶、和我在树下分拣荔枝,奶奶首先会选出最漂亮的几坠荔枝放在树头根部,焚着香,拜祭树头伯公,祈求荔枝来年大丰收。然后,奶奶叫我把漂亮的荔枝修整齐放在箩里,等一下拿到圩上去卖;开裂的、有虫洞的放一边,留来自己吃。我好想多留几颗红心一样的漂亮荔枝来品尝,奶奶说:“你不要读书,不要吃饭,全留给你吃。”我想读书,想到卖了荔枝就不用欠学费,只能重重地咽几下口水。就这样,荔枝,陪伴我度过每年的饥荒时期,直到我师范毕业,才不那么渴望吃荔枝。我毕业后,分配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农村小学。那里山清水秀,岭南文化浓郁,盛产荔枝。每年蝉鸣荔熟时,簇簇芭蕉绿,山山荔果红,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悦。有一天,我在上课,当我走下讲台巡视时,突然,伸出一只手,手心上托着一个鲜红的心形双肩红糯米糍,轻声说:“老师,给。”她叫瑞萍,是一位留级生,那年留到我班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发过一次言,每次跟她谈话,她都不作声。我只好在她作业本上跟她说话,“你的字很好看!”“你进步了”“你又进步了五名。”坚持了一个学期多,没想到她报以我这样珍贵的一颗心形荔枝。收下这颗荔枝后,我对沉默的孩子,总会用多一分耐心,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我有一位同学,在南香山下承包了一片山地,靠栽种荔枝发家致富。有一年荔枝成熟时,他邀请同学们去爬南香山,摘荔枝。看着满山红荔枝,我又想起儿时捡荔枝吃的事,遗憾的是老家的荔枝树,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在我出来工作后,它再没有收成过。母亲逐年体衰,早已不准她爬上树去修枝了,荔枝也有点披头散发的老态样,,树下那层干净的细沙不见了,长满杂草。一次闲谈中,我跟母亲提起小时候摘荔枝的乐趣,感叹她的孙辈没这样的机会了。没想到两年后,老家的荔枝树又一次老树发新枝,结满果,我心里暗暗高兴,终于有机会让儿子体验一次摘荔枝的家庭乐了。摘荔枝那天,妈妈把整个家族的亲戚都叫齐来过收获节,家里比过年还热闹。哥哥和弟弟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早早就上了树;儿子和表哥表弟们窜上蹿下,想爬树又被大人喝下来,只好拿起长竹钩费劲地勾;我、老姑妈、堂兄弟、大嫂和弟媳等围坐着边分拣荔枝,边听姑妈陈前旧事,追思祖先创业的艰辛和乐善好施的美德;妈妈围着灶炉忙前忙后,时不时出来愧疚地说说:“以前孩子小,没敢叫大家来吃,今年荔枝丰收,你们多吃点。”这一天,酒足饭饱,我要回家了,弟弟提着一袋荔枝来送我。我说:“今年时年好呀,咱家荔枝结这么多。”弟弟说:“你劝劝妈,快七十岁了,好几次偷偷爬上快十米高的树去落丫,除虫,摔下来不得了。”我听了,泪满眼眶。原来,妈妈的心呐,一直以来把最长情的陪伴托付给了红红的荔枝。 (永宁街 黄红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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