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黑。老范从女儿家出来,摸索着朝自己家走。天上刮着北风,嗖嗖地直往人脸上蹭,像一把小刀剜着皮肤。因为天冷的缘故,黑黢黢的街道上很少有人走动。老范一边呼哧呼哧地走,一边跟自己生气:大冷天出门就是为了吃顿饭,何苦!饭没吃上,倒生了一肚子气。老范啊老范,你嘴咋那么馋!
老范与女儿住在同村,两家隔着几条街,平时一眨眼就能到,跌跌撞撞她感觉走了大半个世纪。光想着心事儿,没注意脚下。只听扑通一声,一只脚陷进沟里。水沟不深,里面是户主洗锅刷碗的厨房水。甩了甩脚上的泥,老范心情越发糟糕。走到巷口,忽地从一道敞开的门里钻出一条狗,旺旺着扑过来。老范三躲两躲,嘴里喊去去去,尽管狗没扑到身上,可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大半夜的,狗真咬了人也是白咬。老范又在心底责备自己,为何要半夜出门。
老范也不是半夜出的门,她从家里出来时,太阳还没有落山。绛紫色的光将西方涂成一幅画,怪美的。老范进门时,女儿还未回家,外甥女瑶瑶摘下书包,喊了一声姥姥就去写作业了。外甥小亮则抱着球,满脸大汗地跑进屋,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亮儿,你妈咋还没回来?俺妈去铺子买肉了 。姥姥,今天俺爸过生日,妈说要买大螃蟹还有酱牛肉。
老范把自己埋进沙发,一会儿又觉得不妥。不能光等着吃饭,得帮孩子干点什么。看着厨房的水池里,漂了一池的碗筷,老范卷起袖子洗上了。正拖着地,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亮儿,谁在咱家里?是姥姥。她咋来了?是我去喊的。今天不是爸爸过生日吗?你还说要买好多好吃的呢!老范摘了围裙,刚要走出去迎接女儿,忽听外面起了争吵:就你多嘴,哪有买好东西?蠢样儿!外甥似乎挨了打在外小声啜泣,老范心里的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左右为难时,见女婿刚子进了门。他瞅了瞅老范,就把脸别去一旁,连妈也没喊。
终于等到女儿进屋,她却铁青着脸,无视老范的存在,还将手里的两只黑袋子砰地扔进水池,然后扯着嗓门喊:你个死妮子,回到家就知道干坐着,不知道去外面打桶水回来。女儿说的打水,老范知道。村子老早就吃上了净化水,住户要吃水,就得拿上水卡去村委打。骂完老大,接着又骂小儿子,说他一套衣服穿不到一天就成了泥猴,不知道洗衣人的辛苦。女儿七拐八拐指东骂西,就是没跟老范搭腔。老范杵在一旁,觉得自己是个摆设,也有些多余。
女儿又搓衣服又打水,明显没做饭的意思。老范逐渐看出门道,感情自己来错了,来吃什么饭呢!她悄没声地出了屋门,撞见女婿正从茅厕出来。老范往一旁闪了闪,直到走出街门,都未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留下来吃饭。出了街门老范傻了眼,天啥时候黑透了?如果有个手电筒……不想还好,一想这些,老范更觉得窝囊。这叫啥事呀!太打老脸了。
摸索着回了家,老伴儿老裴正在饭桌前吃饭。喝一口酒,挑一筷子菜到嘴里。听见门响,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倒是挺滋润的,有吃有喝。”“嗨,滋润啥呀!能填饱肚子就中。”老裴波澜不惊地说完,又呷了一口酒下去。“去拿双筷子,我也吃一点儿。”老裴抬起眼皮望了望她,很快给拿了筷子。老范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骂:我白养了她这些年!“怎么?没吃成?”老裴又塞了一筷子到嘴里。
“吃个球!人家压根儿不想让我去。见我在,饭都不做了。”老范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眶有些潮湿。换作往常,老裴早就连挖苦带打击的一顿怼,可看到老范难过,话又咽了回去。
“往后哪也别去,就在家吃自个儿的。老话不是说吗,谁有不如自个儿有。靠谁不如靠自己。”
其实,老裴还有话想对老范说:今儿这饭你就不该去。没有女儿女婿发话,小毛娃的话也能信!老裴老早就晓得女儿女婿的人品,从这儿往自个儿家拿东西,或者全家一起来吃白饭倒罢了,要想沾他们的光,比登天还难。老裴瞒着老范的不止这些,有好几次他路过熟肉铺,看到女儿女婿顶着烈日在排队,就连卖牛羊肉的摊铺,两人也是熟客。只是从来不往老范家带罢了。
吃饱饭,老范摸索着嘴上了炕。她发誓,以后女儿再派外甥来喊她去干农活儿,打死都不去。一想到这些年为他们当牛做马,干下不计其数的活计,老范又悲中从来。半夜,睡得迷迷瞪瞪,仿佛脊背上孩驮着俩小外甥,正得儿驾地喊。而老范趴在地上,活像一头被鞭笞的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