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江离城家的路上,穆远歌没叫阿甘开车,也没使唤穆府的车子和佣人。
她在自己房间的梳妆镜前捯饬了一个时辰,才勉强遮住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和被不断涌出的泪珠而侵蚀的眼眶。
画眉时,她纤细的手腕,似乎都快握不住那根细长的眉笔。
沉雪要来替她梳妆,被她婉言谢绝。
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除却阿离。
是啊,一夕之间,一切倾覆。
二十年来自己唤作父亲的那个人,养大自己,对自己甚是关心和疼爱的父亲,不仅是罪大恶极不容其恶的杀身仇人,杀死外公外婆的凶手,更是,更是.....杀死亲生父亲的凶手!!甚是,还是强迫母亲的人,强迫母亲同床异梦了二十年的始作俑者。
外公..外婆...亲生父亲...母亲的二十年....雅笙居和凤洲人的一切.....
穆远歌觉得,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在今日和盘托出?!!
哪怕她已经在近几个月中,一点一滴的,知悉了。
其实她知道,母亲和宁儿姐为了让她慢慢从穆家的温室里脱离出来,已经做足了准备,已经为她放缓了很多她们本身想要大刀阔斧的复仇步伐!只为让她——一个一直认贼作父的孩子,认清穆重林那个甚至不能称之为伪君子的真真恶人的面孔,母亲已经,给足了她理清心绪的时间。
可说到底,穆远歌不是孟微擎。
孟微擎,是孟怀儒独女,是孟怀儒杨尘礼强强联合下孤注一掷也要培养出的泽世明珠。偌大的惠景国,那么多凤洲人的子民,他们无所依无所靠,冯志坚的遗志,是让孟怀儒通过雅笙居带凤洲人闯出一片天地,夺回属于凤洲人的土地和自主统治权,赶走可恶的侵略者陆洲人,恢复惠景国的太平和秩序。
这些,孟怀儒至死没能完成,而他的独女——孟微擎继承了他的衣钵。
孟微擎这一生,一为给父母和爱人复仇,二为给家国平难。
所以孟微擎的一生,自她19岁匆忙从Y国陆桥大学赶回祖国,以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迎接一切血淋淋的现状时,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子了。她身上,有整个锋扬会的遗志,有父亲孟怀儒未竟的夙愿,有母亲杨尘礼对她的期望,有爱人临终将两人的爱情结晶托付给她的重担。
孟微擎此人,注定了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她背负了太多人的志向和目标,她扛起了太多人的夙愿和遗志,她,以一女子的力量,为整个凤洲人,为整个惠景国不计后果。哪怕豁出她的一切,她也要守住属于凤洲人的惠景国,她也要让她家破人亡的穆重林王维以命抵命!!
而她的女儿穆远歌,却是从小生活在穆府的一片安详中。
虽算不得和睦愉快,但至少,安全,安宁,和平。
或许这几个词说起来对于一生平顺的人来说觉得娇柔做作,可,这几个词拿到孟微擎面前,就知道这几个词有多么来之不易!!呵,安全,安宁,和平?!!这是她孟微擎穷其一生未能实现的夙愿啊.........
此刻的穆远歌,管不住脸上那肆虐的泪水。
为母亲,为自己,也为自己那未曾谋面便已永远天人两隔的亲生父亲,苏沐。
她踉踉跄跄,终是被高跟鞋崴了脚,一时气急,她蹬掉了皮鞋,一把把皮鞋摔去了几里远,可这样,似乎不仅不能解除她心里的郁结,相反平添怒气。
此时刚好到了江离城那间破屋子的门前,穆远歌内心的纠结和刚才丢鞋的动静侵扰了她的听力和思维,让她没有注意到并不隔音的房内传出的阵阵,男女交合的喘气声。
于是............
穆远歌,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江离城。
她的阿离,在她面前一直是英俊、克制有礼、满腹诗书而又温柔细心的,一直将她捧在心尖尖疼爱。
甚至说过:阿离此生,唯爱远歌一人。但愿苍天赐予阿离和远歌,天荒地老。
可,眼前和鞠宁翻云覆雨的男人,也是他啊,也是他啊!!!
是她的阿离!!是说爱她,是说只爱她,是说要珍爱她一辈子,要一起走到父母面前,征得父母同意,然后携手一生,远歌作词,阿离谱曲,要用俩人作词谱曲换来的银两,去云游江湖,四海为家,把这世间的好山好水都看个够劲!然后在每个美景前,留下属于远歌和阿离的身影的那个人啊!!要一起一辈子云游快活,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人间悲苦的那个,她的,她穆远歌的爱人!!
现在她单薄得直发抖的身躯颠颠立在江离城那个破败屋子的门前,不知是进还是退,泪水仿佛决了堤。
穆远歌此时,又一次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地牢见穆重林——那是她第一次把穆重林彻底划分到敌人阵营,她自己一人去质问,那个她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穆重林,是否亲手杀死了外公外婆,而穆重林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那时,听到穆重林丝毫不犹豫的肯定答案,和那副丝毫不愧疚和说起苏沐时怨毒的嘴脸,让当时的自己几欲作呕。远歌犹记得,当时的自己,四肢僵硬麻木,不听使唤,而胸口钝痛,不能呼吸。
现在,她又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她麻木地看着慌乱不已的江离城和一脸惊慌失措的鞠宁。
他们俩人,脸上俱是惊慌、错愕,而江离城脸上还有抹不掉的愧疚和后悔。
而这俩人散落一堆的衣服旁边,还有大 烟,yan 膏,散落在角落,昭示着它不容忽视的存在。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鞠宁,她穿好了完整的家居服,把大 烟yan 膏等物品麻利地甩至一边的旮旯,然后拉过仍呆立在门口的妹妹远歌,替远歌擦去了泪痕,给她一张自己的手绢,还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勉强能拿得上台面的吃食,想哄穆远歌吃点东西,还让江离城去洗把脸清醒一下,三人都冷静一下,再坐下来谈。
穆远歌终于从震惊和愤怒中回神,她挑起一边眉毛,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呵,我的亲亲宁儿姐,原来你对阿离的家,如此熟悉。以至于他家哪些旮旯里有吃食,你都尽可知晓的一清二楚。”
其实,鞠宁也是刚从一番震惊中回过神。
鞠宁和江离城因为du pin而牵连起来的肉体关系,说得粗俗一些,那种以物换物的交易,早就维持了两三年之久。
说心底话,她鞠宁这辈子只为给父亲张同复仇而活,可,凭什么她就不可以拥有一个平常女子都拥有的,爱一个人的权利??!
她,也只是,就那么平平凡凡的,爱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江离城又有什么错?!
那个人,不爱她,只想用肉体关系换取他一个瘾君子离不开的毒品,对于她一个爱得卑微的小女子,又有什么错?!
那个人,是自家妹妹的情哥哥,又何止是她一人的纠葛和遗憾!!
只是,鞠宁虽一直知道江离城有个心头白月光,但一直未曾想过,居然就是自家妹妹穆远歌。
只是,鞠宁此刻冷静下来,对着疯狂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把江离城本来就破败的屋子几乎破坏殆尽的远歌,她问自己,张慧宁,若你早知道你爱的情郎,心里另有所属,那女子还是你一直心疼的妹妹,你会放手吗?
这个答案,鞠宁,不敢答。
肯定的答案,怕自己此生不甘。
否定的答案,怕自己负了养母孟微擎此生再造之恩。
鞠宁深吸一口气,任由远歌孩子气地哭闹和发脾气。
而江离城,仍固执地想要扭转局势。
他在执着地解释:我和鞠宁只是因为du pin牵连起来的肉体关系,而你,你才是我的爱人!!我爱的,一直是我的远歌,一直是你!从未变过!
呵,江离城,你是太不了解远歌了吧,那孩子,心里眼里容不得沙子。
从前,穆重林是父慈子孝的父亲。
如今,天翻地覆,穆重林就是她穆远歌不共戴天的仇人。
至于那十九年的养育之恩,大概就像远歌说的:我认贼作父的十九年,给自己的幻觉,我是爱过这位父亲的。所以,我对穆重林,无愧于心。以后,我们是两路人,穆重林自此,只是仇敌,并无再其他。
江离城啊,你还以为,远歌看见了我和你在床上的样子,还会接受你,原谅你,和你继续亲亲爱爱??
看来你也是天真之人。
一两个时辰以后,穆远歌累了,她不再大吵大闹。
脸上疯狂涌出的泪,干了。致使她现在脸部皮肤干裂得好痛。这一天,她仿佛流了这辈子积累下来的所有泪水——从母亲给她讲父亲苏沐的故事开始,她的泪,就没有停止过。
本来,本来.....她是想把终于得知亲生父亲的身份以及亲耳听到母亲给自己叙述父亲的故事的那种震撼和....和那种不可言述的欣喜分享给阿离,让爱人和自己一起分享,希望有个亲近的人和自己一起说道说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如梦似幻的人。
可,摆在她面前的人,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疯狂翻云覆雨带着特殊喘息的身影。
重要的是,那个和阿离滚在一起的对象,是自己的姐姐,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鞠宁。
姐,你怎能做出这等事?!
穆远歌安静下来,坐在鞠宁左手边的小椅子上,两姐妹互相凝视,这是属于女人之间,情敌之间的较劲。
而一边的江离城,这个罪魁祸首,一如既往的懦弱,他因为xi du而涣散无法聚焦的眼神依然游离,刚才又经历一场和远歌的近乎搏斗的争吵,他现在只觉得疲惫,下意识地找烟,却想到远歌还在场,于是又有些索然。
鞠宁其实远比远歌了解远歌这位所谓的男友,她冷淡开口:“江离城,今日的烟 gao我已给你,走吧,我们姐妹俩想单独说话,你先走,有任何事,改日再谈。今日,你这破屋,先借我姐妹二人谈个心,我们说完话自会走,远歌现在的样子她定不会想让外人看见。”
其实,鞠宁那句“远歌现在的样子她定不想让外人看见”这句出口,穆远歌就原谅她了。
是的,原谅了。
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是,江离城是她的爱人。可归根结底,她有多了解江离城?!呵,这么一提起,真真是个可笑至极的话题,除却姓名、相貌、任职的学校等基本信息,一些江离城从前的事,来自何处,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以后想去往何处,出身和父母家庭,甚至于,江离城最初是怎么爱上她的,两人陷入爱河太快也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于是,现实就会用血淋淋的巴掌教训你。
呵,直至今日,远歌才知晓,江离城苍白得过分的脸色和偶尔颤抖的双手,都是因为,他吸du。
讽刺吧?
所以,真的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而她的姐姐,她的宁儿姐,到了三人撕破脸对立之时,还在顾及她脸皮薄,不愿不好看的样子被外人看了去。
穆远歌低头思索的时间,鞠宁也在整理自己一直多年一厢情愿想要用du pin锁住江离城的可笑行径。
她小心剥开江离城这破屋子里唯一还能吃的一个小橘子,一瓣一瓣给分好,仔细送到妹妹嘴边,和缓开口:“怀尘,你我姐妹,外人,不该是离间我们的阻碍。无论你今日觉得自己如何爱你的阿离,他日,一起继续披荆斩棘过日子的,依然是我们母女三人。怀尘,不求你现在就原谅姐姐,只求你,不要一个人钻到牛角尖里,伤了自己。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今生也修来了姐妹缘分,实属不易。我希望,不要因为一个男人,伤了和气。若你还愿意和姐姐讲话,今日出了这屋子,姐姐再也不会和江离城此人有丝毫瓜葛,姐姐,以张同女儿张慧宁的名义,向你起誓。”
鞠宁说完,闭眼,把橘子递给穆远歌。
将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藏起在长长的袖子里,精心修剪的指甲壳,狠狠地扣进了血肉里。一小股鲜血,不着痕迹地顺着鞠宁宽大的衣袖滑下她葱白的手臂。
其实,爱着江离城的,何止穆远歌一人。
穆府。
知悉一切的孟微擎唤住了想要回房间的穆远歌:“怀尘,明日,我们母女再来谈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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