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故事

    作者：风中伊人

外婆的故事

今夜月光如水，倚窗仰望苍穹，墨蓝墨蓝的天幕上镶嵌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近旁有几丝羽毛似的轻云，美妙极了。玉盘里，那班驳的黑影朦胧迷离，似乎真是小时候外婆故事中的张果老在砍梭罗树，然而看着看着，又觉得月光里那人影不是张果老，或许是我最敬爱的外婆。今夜又逢中秋，二十年前的那个朗朗的中秋夜，八十四岁的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月光下外婆为我讲过的那些故事却历久弥新，时不时的在记忆的大海里翻腾。外婆爱我们，外婆给我们讲过很多故事，外婆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外婆出生在民国初年，据外婆说她家里很穷，父母是帮地主干活的“长年”，家里姊妹好像有八九个，她也不太清楚，因为有几个很小就送人了，她也七八岁时就被送到外公家当童养媳，自此与家人往来就很少了。那时我年幼，好奇地问外婆什么是“童养媳"，外婆只是呵呵地笑，说长大了就晓得了。后来我大些了，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外婆吃过太多的苦。当童养媳期间，受尽了我外曾祖母曾祖父的虐待，割的猪草少了，安排的农活没做完，轻则被烟杆嘴敲头，重则荆条打，不给饭吃。挨饿，受冻，被打骂对外婆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成年后和外公圆了房，地位也没改变多少，还是外曾祖母把持着整个家，大气都不敢出，也练就了一幅逆来顺受，坚韧又柔和的性格。直至外曾祖母过世，媳妇儿终于熬成了婆。成了婆婆的外婆深知当媳妇儿不易，对儿媳妇们总是体贴入微，视如己出，无论在那个荒寒的年代生活如何艰难，外婆都会先顾着坐月子的儿媳妇吃好穿暖。

外婆又是幸福的，她共生育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子女们都很孝顺，外婆六七十岁时，就已子孙成群，四世同堂了，外婆的孙子孙女们最大的50后，最小的80后，聚在一起要摆好几大桌呢。儿孙满堂的外婆已然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了，名义上跟着小舅，事实上她想上哪家住一阵就上哪家住一阵。记得外婆每年都是在夏末秋初秋收时来我家住一个月左右，或许是特意来帮妈妈分担家务活的，亦或许是挂念我这个小孙女了，70后的我，相对是孙女中占小的了，外婆似乎也特别宠我，每次来时兜里都揣着糖果，由于数量不多，总是背着哥哥姐姐才悄悄塞给我，有时还给我做花布鞋，新书包。这种特殊待遇让我倍感骄傲，也和外婆特别亲。

外婆来我家是闲不住的，白天总是帮着做这样那样的家务，不让做也要抢着做，剥玉米，宰猪草，摘花生，推磨帮着添料等，只要她力所能及的她就和母亲一起忙过不停，只有晚上才是休闲时光。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们一家人洗完澡，也洗去一天的疲惫，换上干净布衫，最爱坐在院坝里乘凉，外婆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们闲聊。大姨家表哥相亲了，大舅家大表姐快要娶儿媳妇儿了，三舅家二表姐都有人上门提亲了，小姨家小表弟都读一年级了……这些家长里短外婆讲得很详细很详细，我们听得很认真很认真，大家还要七嘴八舌的发问，希望外婆把她串门的见闻活色生香的传达给我们，听着外婆的故事，我们也就走进了表哥表姐的世界，拉近了我对亲人们了解的距离。常人看来，背地里说人闲话，谈人隐私太不应该，但我至今认为，外婆的家长里短里充满浓浓的亲情，她像一个信息集散地，把一年到头她串舅家姨家门时的见闻收集起来，再一家一家的传播出去。所以我们一见面就是:“听外婆说，你怎么怎么了”，“听奶奶说，你在做什么什么”……然后呵呵一笑，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外婆就像一根维系亲情的纽带，又像一座沟通亲情的桥梁，哪家有事，她传一个话，大家齐刷刷地就聚拢来了。至今想来，仍然留念那些家长里短。今天的我们，睁眼想着的就是浏览手机，关注天下要闻，而身边亲人们的喜怒哀乐往往知之甚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大概也是各玩各的手机。

外婆的故事除了家长里短，也还有一些神秘莫测的。比如张果老砍梭罗树，牛郎织女的传说，白蛇传，屈原投江，嫦娥奔月……不识字的她不知怎么了解的，反正我几岁时在月光下乘凉，依偎在外婆怀里，不止一次听她讲过。只是后来才知道，有些细节完全被她篡改了。最难忘的是她讲雷公和电母专抓那些不孝的儿女，骇得我小时候对长辈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违抗，我生怕打雷下雨天真的被雷公电母捉去了。外婆居然还知道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她说一伙强盗准备进村半夜做贼，头儿把人全藏在炉缸里挑进村，被主人发现后，先下手为强，烧一锅滚烫的开水一缸一缸的烫死了。我虽疑心叫都没叫一声吗？没惊动其他人？一人对付几十个，太冒险了！但对主人的冷静和勇气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八十年代初，偶有走村串户的外地商贩(卖蚊帐的，卖胡棉被芯的)挑着担来我家投宿，父母总是热情的收留，十来岁的我总疑心他是四十大盗之一，幸亏他们没有挑炉缸。

外婆每次回家妈妈都派我送，这可是我最乐意的美差。背上我的小背兜，屁颠屁颠地跟在外婆后面。背兜里一般装的是外婆的几件衣服，我的一套换洗衣服，豆腐、粑粑、白糖、罐头、月饼等送给外婆的东西。外婆家三舅四舅幺舅住的是一座三合头的大瓦房，既分家又连屋，年龄和我差距不大的表姊妹就有四五个，很玩得来。大瓦房门口是一大片楠竹林，这片竹林真的是我儿时的乐园，或许比鲁迅的三味书屋有趣多了。烈日炎炎时，表姊妹们也不会被安排干活，抑或许是为了陪我，总之我们几个孩子就在这片茂密的竹林里疯跑，嬉戏。有时是用绳子把几根竹子围起来，再用些竹枝竹叶搭凉棚，搭好后把下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坐在下面玩儿捡子呀，扑克了这些游戏。有时是玩石头剪子布，有时捉那种会飞的笋子虫，用一根细竹签扎进它腿里，再让它飞起来玩儿，或用翅膀给我们扇凉，感觉有点残忍，但似乎大家都是那么玩的。最刺激最好玩的是竹林里的枪战。我们的枪是用竹子自制的，两截大小不一又刚好能套上的细竹管，子弹是山上摘的，一种叫山胡椒的籽儿，放进竹管里，再用小竹管一推，就打出去了，只要竹管粗细选得适中，那子弹射出去还是有一定威力的。当然我每次打仗用的都是表哥们制作好的现成，我没有亲自削过竹，只负责玩儿。这片竹林洒满了我童年时期的欢声笑语，可惜近几年消逝了。近些年煤矿的过度开采，导致外婆家的那座山已成危岩，山顶水源也因山被凿空而枯竭，他们全家不得不异地搬迁。外婆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因心疼那片竹林以及那个上百年的老屋基而落泪。我只能无奈地学着迅哥儿的样子:Ade，我的竹林！Ade，我的乐园！

月亮也升上中天，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高楼里灯火通明，广场里人潮涌动，但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心里怏怏的。这些年，每每月圆之夜，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外婆，想起那些月光下的故事，想起那片远逝的竹林。满满的回忆如月光温馨淡雅，亦如月光凄婉迷离。

外婆的故事

(备注:图片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