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滴血落下,砸在青石板面上,碎裂成一朵红花。
临终前,它看见一张张错愕的脸在人群中绽放,包括它自己,也未曾料想会有这一天。
它的主人,是富可敌国的商贾,更是一呼百应的帮主,身边保护他的人千千万,怎么可能会死?它甚至觉得只要抱紧这棵摇钱树,余生便可安枕无忧。
可惜,人都是会死的,不仅会死,还很容易死。
只要心脏挨上一刀,管你武功再高,钱再多,都得死。
现在这把刀,就插在帮主胸口。
要是在平常,以严缺的武功,根本杀不了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最不可能杀人的人,却杀了一个最不可能死的人,没有人能想到,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计划本不是这样,怎料机会自己送上门来,这要是没抓住,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从小孤立无援的他,早早地便学会了左右逢源,而随机应变的本事,更是深入骨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也难怪,江湖向来都只用性命说话,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开口。
刀口处涌出的鲜血渐渐变黑,散发出一股死鱼般的腥臭味,此刻大肚男子百斤重的身躯仿佛一张纸,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仅凭空中落下的雨滴,便可将他打趴。
一击即中,严缺迅速抽回手,可动作还是慢了,就在他松开匕首的那一刻,光头壮汉手中的长柄铁锤亦是落下,砸在他右肩上。
砰!
看似圆钝的锤面竟有如锋利的刀刃,将他整条手臂斩下。
严缺一声惨叫,向后退却的身子失去平衡,斜摔在地。
光头壮汉乘胜追击,对着倒地的严缺扬起大锤。
轰!
一道白光划破天际,地面上浮现浓重的黑影。
眼看雷霆万钧的霹雳就要落下,严缺咬牙忍痛,从衣兜里掏出一木制小盒,扣动其上按钮。
咔,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在他指间回荡。
“平地一声雷!”光头壮汉瞥见他手中黑盒,脸色大变,想要收手,但却太迟了。
表面纹路深红诡异的方形黑盒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从“嘴”里吐出一根寸长银针。
哐!雷光飞泄,铁锤穿孔,一骑银枪奔如闪电,自风中急驰而过,最后消失在长街尽头。
“我的眼睛!”撕心裂肺般的哀嚎响彻天际,光头壮汉跪在地上,捂着右眼,短短一瞬间,他狰狞的脸上便已多了一个窟窿。
空荡荡的眼眶,渗出淋漓的血。
周围弟兄见他这副模样,纷纷吓傻,但也有人胆子大些,率先回过神来,颤抖着身子向后退。
“我……我要杀了你!”光头壮汉臂上青筋暴起,他紧握铁锤,发疯似的朝周围胡乱挥甩,所到之处,躲闪未及的人全都被拍成肉泥,“给我出来!我要杀了你!”
严缺望着眼前迷失方向的狂兽,苦涩一笑,将手中黑盒轻轻放下,这“平地一声雷”威力虽大,但也只有一发,用完即废。半年前,他花光所有积蓄,从黑市古董商那买下这盒世上仅存三件的独门暗器,就为有朝一日,能用它来救自己心爱的人,却不曾想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严缺缓缓躺下,颠倒的眼中世界,始终有一女子在那驻足。
这座城带给了他痛苦和屈辱,但同时也带给了他快乐与希望。
他先前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在所有人都对他恶言相向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对他温柔以待,从此以后,他就只为这个人而活。
他是这么想的,也正是这么做的。
“杀了这个叛徒,为帮主报仇,这座城里的人,一个也别留下。”
黑衣男子的话像一桶冰冷的凉水,泼醒了在场所有慌乱的逐沙帮众。
“蒙山,别喊了,那小子就躺在地上,离你身后五步远。”
光头壮汉舞动铁锤的手突然在空中停下,恢复往日的理智,转身移向严缺。
一步,两步,三步……
看着不断靠近的凶兽,地上人心急如焚,却没有再度起身的力气,他翻身趴在地上,倚靠仅有的左臂匍匐前进。
“区区蝼蚁还想逆天?”光头壮汉抬起手,猛地将大锤砸下,“痴心妄想!”
“连想都不敢想,那才是懦夫!”话音一落,赵兮辞左手拎着一把刀从人群中奔出,他以脚点地高高跃起,借着冲势在空中旋转身子,挥出大刀。
见他这般出手,混迹在帮众里头的李氏兄弟二人不由得心中一惊,“落叶飞花?这小子什么时候……”
然而令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宽而薄的刀刃撞上大锤,如同撞上一块豆腐,长柄断裂,锤头像一颗丢了魂的脑袋,重重地摔在地上,“落叶刀法!”
光头壮汉胸前一道斜斜的长口从右肩直落下腹,空中鲜血四溅,失去力气的赵兮辞落下,以刀撑地,谁知刀尖刚触碰到地面,刀身竟拦腰折成两段。
“既然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早说呢……”赵兮辞大口喘气,望向严缺。
“哈哈……我信不过你们的演技……”严缺淡然一笑。
“你刚才捅我的那一刀,不简单吧……”赵兮辞摸了摸下腹不见血的伤口,问道。
“刃上抹了甜蜜散,刺入体内能短暂激发身体潜能,让你忘记疼痛,坏处是药劲一过,你会立刻昏迷,没有睡满三天三夜,醒不了。”
“我就觉得奇怪,明明中了一刀,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一切都是你事先计划好的?”
“不错,在来这座城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不过现在,就只剩下一手了,我本来天真的以为能带姜柳逃的,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自己傻,这江湖哪是你说逃就能逃的。”
“所以你就打算以命换命?”
严缺摇了摇头,笑道,“那我不是亏了。”
“那你准备?”
“用我一人的命,换掉整个逐沙帮!”
“你……”赵兮辞微微一愣,惊道,“我看你是疯了!”
“哈哈,我就一条命,玩点大的不行吗?”
“放心,你不会死的……”赵兮辞伸手扶起严缺,谁知却被他一掌推开。
哐!长刀落地,赵兮辞回头一看,只见黑衣男子站在他方才的位置上,若不是严缺及时出手,他此刻早已人头落地。
“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做什么?走!带姜柳走!”严缺大吼一声,抬手猛捶身前板砖。
咔咔咔!
耳边传来一阵木齿轮转动的声响,以板砖为界线,线后所有商铺门上的牌匾全部掉落,亮出数十筒未拉弦的银针,瞄准中央街道上的逐沙帮众。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城,这里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它有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最爱的家,如今你们要毁了它,我只能先毁了你们!”严缺攥紧拳头,望向呆坐在不远处的少女姜柳,鼓起勇气道,“愿我来世能配得上你,能和你在一起。”
“不!”姜柳回过神,猛然起身朝他奔去,哭诉道,“你今生就配得上,你一直都配得上!长久以来都是你心里的自卑在作祟,出身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这么些年,我……我无时不刻不在等,等你开口说娶我啊!”
“是吗?”严缺一愣,滚滚热泪从他脸上滑落,“我若是早些明白你的心意……”
“我一直想告诉你……可你总是躲着我……”
“那……那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严缺此刻已哭成了泪人。
“来得及……”姜柳亦是泣不成声。
“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严缺闭上眼,再次重捶板砖,轻道,“永别了!”
话音一落,漫天针雨如山洪倾泻,吞尽一切。
“不!”姜柳哭喊着想要继续向前,却被赵兮辞一把拦住。
漫漫长街,相隔阴阳,一面清风细雨,润物无声,一面鲜血四溅,哀嚎震天。
一旁百姓默默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然而他们嘴上没说,身体却在开口。
眼泪伴随着雨点落下,有的人跪着,有的人掩面痛哭,有的人低头不忍再看,有的人将后悔写在脸上。
那一头,风停了。
这一头,血还在飘。
活蹦乱跳的逐沙帮众在针雨的洗礼下,顷刻间覆灭成渣,变为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尽管“雨点”密集,但仍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在危机时刻能够存活下来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命不该绝的幸运儿,一种是懂得利用环境的投机者,而黑衣男子显然是属于后者。
机关发动瞬间,他一手执刀,一手扶人,以帮主肥硕的身躯为盾,挡下射向他的所有银针。
砰!
黑衣男子手一摆,像丢弃无用之物一般推开帮主,理了理衣裳,走向严缺,开口道,“想杀我?”他猛地抬刀,朝不再动弹的严缺身上砍去,“不自量力!”
“不!”空中鲜血飞扬,姜柳哭喊着瘫软在地。
赵兮辞攥紧拳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怒道,“你!”
“我说过了,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话音一落,黑衣男子冲到赵兮辞身前,挥刀下劈,“去死吧!”
就在这时,两道黑影从一旁闪出,挡在赵兮辞面前。
赵兮辞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惊道,“李槐?李豪?你们?!”
二人同时发力,推开黑衣男子的刀,李豪上前与之缠斗,李槐留下扶起赵兮辞。
“你们怎么会……”
李槐嘴角一扬,笑道,“我二人加入逐沙帮,只为借其庞大的情报网搜寻刀谱,振兴家族,如今你这‘活刀谱’现身,我们怎能错过!”
“就是!”李豪回头瞪了一眼赵兮辞,不甘道,“我俩还等着你来教呢!”
“行!”赵兮辞胸口一暖,点头道,“那说好了!你们可不能死啊!”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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