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结缡（下）

因为霓凰的坚持，成亲之礼并没有放鞭炮喧闹。穆青极高兴，从侧面屋里背起一身锦绣的霓凰，绕了一大圈才肯放在了堂屋门口。霓凰甫一着地，头上顶着盖头，看不清前方，却感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立即稳稳地牵住了她的。那手瘦长，微凉，让她有些心疼地回握住，尝试输一点内力温暖他。梅长苏感觉到她的小动作，反手换了个方向又握住她，攥得紧紧的不让她乱动。

走到屋中，上首高堂不在。因为梅长苏的执念，苏宅一直没有林帅和晋阳长公主的牌位；穆青独自秘密前来，也没有办法把穆王爷和王妃的灵位带出来。所以甄平他们非常细心地放了两株香椿和萱草，以椿萱代替四位父母，梅长苏看在眼里，心下暗暗地感慨万千。蒙挚一个粗人，一面抽哭着一面断断续续地完成了证婚的职责。屋中吉婶生生哭成泪人，又脸上强带笑生怕破坏喜庆气氛；一个个在雪坑火堆里摸爬滚打的汉子们，历经冰寒淬火的苦痛也不会吭一声的，此刻全是呜咽着又欢呼着个个非要喝到烂醉。

“太好了……”蒙挚话都说不周全了，用尽生平所学地说出了几个成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真是月圆花好，百年好合，简直……简直没办法更好了……”终于还是一把搂过身边哭得不成样子的夫人，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也让自己难得的泪涌在她的肩头。

即使没人会为难梅宗主让他喝酒，江左盟弟兄们也还是明显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所谓宗主的威仪今晚根本没人管。梅宗主只能用上了他毕生的智慧才学应付这一群哭红了眼又喝红了脸的下属，总算是避开众人的纠缠，将所有的喧闹关在门外，走进他的洞房。

走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只剩一句傻傻的怨念——

到底是谁发明了“闹洞房”这等暴殄天物的万恶事情的？

全然忘记了当年祁王和王妃、聂锋和夏冬以及若干年长些的将军的洞房，似乎从来都缺不了他这个总笑得极为狡猾的少帅。

霓凰坐在床边，头顶的盖头和穆王府的红梅一个颜色，鲜艳得燃进了他的眸子里，竟让他的眼睛有些涩涩的痛感。她的两只手握着一只苹果，稳稳地交叠着放在腿上，因为常年习武，她的手并不是莹白无痕的模样，而是纤长有力的浅麦色。梅长苏只是站在那里，不忍打破面前的景象，盯着她的手有些心疼地出了神。

他本以为霓凰这样的女中豪杰，也许会耐不住女子成婚的种种规矩，像夏冬一样自掀盖头与众人同饮，赢得起哄和喝彩一片；没料想她竟然就这般温婉如玉地静静候着他。以往听说新娘子因为紧张或者焦躁差不多会把衣襟揉烂了，可是霓凰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到底是叱咤南境十年磨去了青涩心性么？

梅长苏自己拿过喜秤，利利落落地挑了盖头，想让霓凰早点自在些。却没想到盖头摘下，霓凰那略施粉黛、含羞带怯的脸庞就让他呆住了。蒙夫人帮她梳妆时候真是用心了，当然也亏得他的霓凰是真的美。他也感到自己脸上发红，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身走到桌前，低着头地笑道：“我当时就说了，这酒我喝定了。”

霓凰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只剩下少量“福底儿”的小酒坛端端正正地站在桌上，被布置新房的人有心地系上了大红的丝绸。她心里一阵温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惜当日霓凰一时激动，喝得不剩什么了……”“没关系，”梅长苏一面摆下两只小酒杯，一面嘻笑着回答，“陈年的好梅子，倒是让我闻到了浓浓的醋味是怎么回事？”

霓凰闻言更羞赧地不知回答什么，就听到他说：“如果是因为我，为夫甘之如饴。”语气正经，里面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含着藏不住的得意，那“为夫”二字更是让她耳朵一跳。梅长苏将坛中的酒倒满了两只酒杯，晃了晃坛子，还有声音，于是捧起坛子就要饮尽。霓凰担心他身体，刚想要劝他还是她来喝，却听他笑道：“我自己的新婚之夜，‘岳母亲酿’这么重要的酒是不能不喝的，何况本也不多，你不准代劳。”言毕扬起坛子，只是也确实没喝两口，末了竟然稳稳地用嘴叼住了最后落下的玉佩。

“兄长……”霓凰又感动起来，却听梅长苏低喃道：“晚了十三年，还好你还在。”在微不可闻的叹息中将合卺酒端过来，两人就着龙凤双烛的暖黄光线相对交杯。梅长苏在看她伸手接过酒杯时才发现，那个苹果已经几乎要被她捏出汁水来。傻丫头，还当你不紧张，果然兵法里“空城计”学得不错，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取下凤冠，铺开青丝情长；褪去胭脂，方是飒爽红妆。梅长苏一时看得痴了。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