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呃……这……那……”
有生以来,染青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笨拙,指指云府展柜,又指指对街,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可是堂堂天界女战神,上始元尊啊!常年面对那些妖魔鬼怪时,和他们打仗她都未曾心慌过。再说,她工于丹青,可以说,自从她能握笔,便能作画,这会儿在一个陌生的凡人公子面前怎么如此掉份儿?
这时,公子的青袖被轻风吹起,堪堪拂在她面颊,染青才发觉,自己与他竟是近在咫尺之内,就差脸对着脸了。不觉间,她脸上一热,耳根也有些烧灼。
那位公子的身体似乎也滞了一滞,退开了,轻咳了一声,方才淡淡然问道:“姑娘也懂得鉴瓷?”
染青摇了摇头道:“不懂。初来此地,只觉得稀奇罢了。”说着,仰头望了望带青狐面具的公子,她恰恰到他的下颌之处,朗声问道:“适才听闻公子点评祝府瓷尊,说得祝老爷哑口无言,甚觉惊奇,不知公子又对这方云府瓷碗有何高评?”
青狐公子微微颌了颌首,侧过脸来瞧着染青,说道:“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乃云瓷之特色,此方青花瓷碗亦是如此。在下观此碗,粙色肥厚滋润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粙色青亮之中又带了些许灰色,稍显泛白了些。而且,与祝瓷同样为青料晕散所累,未能成为上上之品。”
接着,他又轻叹了一声。
染青似乎听出那声轻叹里所蕴含着的一丝惋惜,“青料晕散”对于他来说,似乎正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只是,他很快又一笑:“姑娘刚才说自己不懂,在下却在此侃侃而谈,多少未免有对什么弹什么之嫌。”
“对什么弹什么”显然已是相当客气之词。
虽然看不到那面具下的面庞,但那双深乌的眸子早已透露出浓浓的嘲讽之意
“你不就是想说对牛弹琴么?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我道这江南人士多知书达礼,却未想,亦有如此自大轻谩之人。所谓术业有专攻,而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实非君子所为。”染青傲气的反将了那公子一军,
要说与人在言语上争个高低,她还未怕过谁。
“抱歉。”公子将手一拱,算是给她赔礼了:“是在下唐突了。”
“无妨。小女子不计较了。”染青也是大度一笑。
她又瞥了一眼云府青花瓷碗,再盯了一眼青狐面具,于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来,说道:“对于瓷器的制工与青料,小女子着实外行,不懂就是不懂,无可辩驳。但有一点,小女子却是绝对有资格点评一二,那就是画工。”
“哦?愿闻其详!”青狐公子显然是来了兴致
“那么,小女子有言在先,只对画工评点,且是个人所见,公子若是不苟同,纯当耳旁风吹,否则,亦有那对什么弹什么之嫌。”
青狐公子的乌眸里亮了一亮,面具底下似有笑意
“不论云瓷还是祝瓷乃至这景城的无数瓷器,在小女子的眼中都是精美至极,唯一欠缺的便是这画工。虽然可看出制家精雕细琢力求完美,但山水无灵,草木无声,百兽无气,因而比起诸多珍贵藏品来,欠的不止一点点火候。就拿公子这青狐来说……”
“如何?”
“想来这制瓷之人太过注重制瓷本身的工艺和色彩的呈现,却忽略了画工,光从器物来说,确为世间难得,然,它亦不过只是器物而已,美则美矣,却无灵气。”
青狐公子沉吟未言,大约,他从未曾受过如此不留情面的贬损吧?
染青也不客气,反正她又看不到他脸上是否恼怒,左右瞅了瞅,瞧见展柜边正是一方用于买家书写价格的笔墨纸砚,她却不用那笔,只掏出自己的画笔来,蘸了朱砂墨,踮起脚来在那公子的青狐面具上勾勾点点,那青狐顿时呼之欲出。
青狐公子怔了一怔,但却未摘下面具来看,却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染青自然不会报她真名,沉了一下,便道:“雨泠。雨声,清泠。”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公子点了点头道:“姑娘好名,好画,在下记住了。”
染青内心里嘀咕一句:“你又未曾摘下面具来看,又如何知道我画的是好画?真是白瞎了本姑娘的圣手丹青!”
话虽未说出口,那公子似已从她脸上看出不屑,也不与她费口舌,却只管拿了她的画笔仔细瞧着,直称赞道:“好一支画能画人心的玉笔。”
青狐公子对那笔的爱不释手之意,还有眼中的透亮,直透到了染青的心底里去。
“明明画的是狐面……”
公子望着她染青,含笑不言。
染青亦低了头,不语,一任纷飞的丝雨凝成满发的晶莹
青狐公子原抬袖想拂去她发上雨滴,却又滞手于半空,笑了笑,止于礼。
半城青花白,满城烟雨霭,却落得青石路上一狐面一绿袖,两两痴呆
“十万两,云府青花瓷碗售价十万两成交。”
俩人正互相发呆,忽而柜前一声高报,人头齐齐往云府展柜这边涌来,街心里那边又是一声呐喊:“云大瓷坊走水了,快去帮忙引水啊。”
所谓枪打出头之鸟,云府风头太劲,总教人惦记,一年里不出个一两回状况都说不过去。
一时间,看热闹的,帮忙的,皆匆忙往云府大瓷坊奔走。
青狐公子却未曾打算去看热闹,而是直接调头去了其他方向
“哎,我的玉笔。”染青愣了一会儿,突然如梦初醒
那公子停了停,却未有归还玉笔之意,只说了句:“明年的陶神节姑娘来看在下的画工,那时再取回你的玉笔也不迟。”说罢,随手于腰间取了件东西抛在染青怀里
染青一瞧,是个填了香料的青花玉壶,造型精致而小巧玲珑
只是,那画笔毛为狼豪管为青玉,乃是染青母亲的遗物,她日常随身所携,很是珍爱,哪曾想,今日就这么生生被个陌生的凡人公子给顺了去,自己却只落得个不怎么值钱的破瓷壶,怎不教人她又气又急
“哎,公子尊姓大名?”
然而,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上神,你把玉笔换了什么啊?”月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凡间,见了自家上神手上的东西,夺过了去,闻了闻,道:“这个真好闻!”
染青笑了笑,这是北方特有的芒花香,似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染青将玉壶抢了回去,藏了起来,顺手将月霏手上的包袱还有吃食也夺了过来,她逃云澹逃的急,来凡间时啥也没带,还好月霏把她的必用品和爱吃的吃食给送来了
月霏撇了撇嘴,调侃道:“瞧上神这架势,是喜欢上了那位凡人公子么?”
染青一怔,喜欢?她如何喜欢那位凡人公子了?
“我可都听见了,人家约上神明年陶神节还来呢。”月霏又问道:“这位公子他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公子?上神,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吧,他可是个凡人,你喜欢了也没用,凡人命途短,并且,仙凡不准相恋通婚啊,这要是让帝尊知道了,定要大发雷霆的。”
染青白了月霏一眼,道:“管他是谁家公子,姓甚名谁呢?本尊并不喜欢他!”
月霏这才放下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要我说啊,上神你若非要喜欢一个人,不如就接受了云澹上神呗,人家云澹上神可是南极长生大帝最得意的弟子,又兼着天法阁还有天狱司的掌事仙官,还是很有前途的。”
染青皱了皱眉,说道:“我同他是数十万年的交情,只当他是朋友而已。”
“为什么呀?依我看,云澹上神的样貌定然不比适才那位戴狐狸面具的公子差。那公子可能也就身材看起来还行,谁知道他摘了面具是不是阿猫阿狗呢。”
染青怕月霏一唠叨就又没完没了,便道:“好了,东西你也送到了,赶紧回九重天去吧。”
月霏忙乞求道:“可是……我难得下凡一趟。这里又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上神,你就让我留下来呗,也好让我不虚此行啊。”
然而,染青却未曾听见月霏的话,正望着那青狐公子远去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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