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客 （十八）

远行客 （十八）

霜降时节，山中凝起一层薄雾。大约是气温太冷，地上的草蜢挣扎着蹦几下，便蹬蹬腿僵住不动了。

峰顶的坟墓从一个变成两个，云安似是被什么扼住咽喉，心中空荡荡。

“我们发现云前辈的时候，他看着那个方向，”严瑾阳用手指向悬崖，目光放得悠远，“死不瞑目。”

云安身形一颤，“我……”，她自知云江流一定不希望自己趟这蹚浑水，可怎么叫人放下这血海深仇？

良久，她还是道，“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严瑾阳不远不近地看着，记起早上云安少见强硬地要来到翠微山，连师姐的劝阻也不管用，明明腿伤还不算大好。他叹口气，走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

薄霜凝在石阶上，更添几分湿滑。

“路滑，小心。”严瑾阳在前面叮嘱。

云安恍惚着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到，开口应了一声，“嗯。”

一路无话，脚步声也轻得像怕惊了谁的梦。雾气缓缓散去，霜降化开沿着叶脉滴落，应和着偶尔几声鸟鸣，勉强给山间增添些许灵气。

严瑾阳转过身，“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用。”

云安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嗯，我晓得的。”

严瑾阳皱眉，十分认真地用手挡住她的脸。

“？”视线被手挡住，看不到他的神色。

云安的睫毛刷过掌心，痒痒的，太近了吗。严瑾阳身子一僵，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向下走去，“别笑了，太丑。”

云安揉了揉脸，心不在焉地喃喃，“真的很丑？”

挺好看的。见她低头纠结的样子，严瑾阳轻轻叹口气。

她停下来拍拍自己的脸，不能再放任自己消沉下去。

“你……”她试图换个话题，“你们师门在做什么任务？”话一出口，她顿时又想打自己一巴掌，这话问得冒昧了。

果不其然，严瑾阳的脚步顿了顿。

“是我唐突了。”云安赶紧补上一句，“不方便就算了。”

“唔，”严瑾阳也没有特别犹豫，“倒也无妨。”

“不，别，”云安赶紧捂住耳朵，“我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到底是别人的私事，况且好奇心害死猫。

这是掩耳盗铃么，他暗自笑笑，突然栖身向前，掰开她紧紧捂住耳朵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在找人。”

云安怔了怔，温暖的气息氤氲在耳边仿佛还未散开，“找人？”她无意识地重复。

严瑾阳也意识到今日自己似乎越距太多，赶紧松手后退到安全距离，他轻咳一声，“嗯，找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为什么要找？”云安顺着话题接下去。

“早年对师父有恩，”他伸手拨开挡在前面的松枝，“如今接到密报有人要加害于他们，自然是要还当年的恩情。”

他们？云安敏感地捕捉到关键字，却不好再细问，她恍惚间记起什么，试探道，“与那些黑衣人有关？”

先前与云江流遇险时，黑衣头目似乎提到过“九隐”——云家，莫非严瑾阳的师门受恩于云家？不，也有其他可能……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觉得二者一定有某种关联，只是现在还未想到。”他似乎苦笑了下。

云安垂眸，“大海捞针也不是办法，总该有个特征才对。”

严瑾阳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安一眼，“打听太多，会被灭口的。”

云安身上一凉，干笑，“在下还没活够。”

“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从所寻之人特征入手……”他若有所思地转身，突然眉头一紧，“莫非……”

云安似乎也想到了，如果所寻之人是云家，其特点便是伤口愈合比常人更快。小镇上那些梅花状伤口的孩子、愈合后也会留下疤痕的深度、云家人的体质、死去的三伯、黑衣首领的话，线索终于串联起来。

回到客栈，严瑾阳迅速将自己的想法说予同门听。

“小镇上的孩子手上的梅花伤口恐怕就是黑衣人留下的。”

罗莺不解，“黑衣人为何要伤害他们？”

“江湖传言‘九隐’有九条命。”严瑾阳解释道，“假设他们真天赋异禀，则很有可能伤口愈合比其他人更快。”

“孩子们伤口形状特殊，”莫春归觉得有道理，“想是为区分已经‘筛选’过的孩子。”

严瑾阳点头，“伤口很深，愈合后会留下梅花状的疤痕，如果是‘九隐’后人，也许不会流血。”

“是有这种可能，”一直沉默的江华开口，“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九隐’一族确实愈合速度快于常人。”

“但这还仅为一种假设，目前只能做实黑衣人连续杀害武林高手。”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若真同时涉及两件大案，背后的势力恐怕不容小觑。”

莫春归悄悄投喂师妹一块糕点，“问题就在于谁能有这么雄厚的财力和人力？”

“魔教？”罗莺猜测道。

西域魔教，荼毒中原数十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但事实上，魔教只是统称。关外人信教，所信仰的神灵也不尽相同，中原人只知晓神灵名讳长而拗口，便就统称“魔教”——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中原人口中势力庞大的魔教，是个近年新兴的教派。

云安趴在屋檐上，隐去气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屋内的讨论。可是魔教为什么要杀云家的人？

“西域魔教什么时候对中原的传说感兴趣了？”屋内罗莺自顾接下去。

“西域魔头，那有什么逻辑可言。”莫春归玩笑似地接道，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江华拍拍他的肩膀，“可是想起当年的事了？”

当年？

云安愣了下，恍惚间记起某个年少时的午后，父亲擒着只肥信鸽，眯着眼睛感叹，“宛州莫家竟被一夜间屠了满门，诺大的严家也无人愿挑起重任。这武林盟，怕是要变天了！”

接着云父便被云娘催去买米暂且不表。当年此事确实震动武林盟。数月后盟主病故，放眼武林，无人接任盟主之位，这才让盟主夫人代任盟主。至于这位老夫人使得如何雷霆手段，才安抚众人，稳稳当当的坐上盟主之位，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莫家竟还有遗孤？！云安心下震惊。

“现在往下定论还太早，”那厢江华递了杯热茶，“不要莽撞了。”

莫春归点头称是。

云安还想再听些墙角，却见一只信鸽噗落落飞过来，眼疾手快地擒了鸽子。这番响动却打断了屋内人的话。

“什么人？”严瑾阳推开窗子。

云安抽出信鸽脚上的纸条，缓缓松开手，鸽子便逃似地落在窗台上。

她不紧不慢地将信收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