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李娟的《冬牧场》，我轻轻阖上双眸，脑海里浮现出一片苍茫大地，视野所及之处皆覆盖着白雪，牧民的地窝子便隐藏在这大雪之下两米处。家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墙壁和地板均用黑色的羊粪块堆砌而成。家中央放置着一个铁皮炉子，里面燃烧着最好的燃料——羊粪。没有手机，没有wifi，更没有电影，有的只是几份过期的旧报纸。微弱的灯光下，人们坐在铁炉子周围绣花，念报纸，喝茶，捻羊毛线。时光安详而宁静。那是一种和我所处的钢筋水泥城市迥然不同的生活。
以前我也在新疆呆过两年。那时我在玛纳斯县城的一家酒厂上班，那里没有羊群，没有牧场，也没有牧民，有的只是葡萄园，果农，酿酒师和葡萄酒。看完她的书后，仿佛一下子把我牵回了那段过去的青春岁月。真是遗憾，在新疆时竟然没有好好的领略欣赏它的异域风情。如今俗事缠身，再也不能花一大笔时间去新疆走走，我所能做的便是坐在彩云之南通过李娟的眼睛再去看看新疆，以满足我小小的奢望和对新疆的思念。
说起来李娟只比我大一岁，也是一个汉人。她高中毕业后，没有正式工作，随母亲在阿勒泰开过杂货店和裁缝铺，和哈萨克人民一起生活。后来她因写《我的阿勒泰》和《阿勒泰的角落》而出名，参加了人民文学举办的非虚构写作计划。为了实现这个写作计划，她决定跟随一家哈萨克牧民去杳无人烟千年极寒的冬牧场放羊。长达四个月的沙漠腹地体验，为身居闹市的我们呈现了最后一代游牧民族的艰苦而动荡的生活。这种生活是城市人无法想象也无法经历的。
冬季来临后，畜群没有足够的食物过冬，牧民们只能把家迁徙到离定居点很远的冬窝子生活。随着季节的变换，草原也不断新陈代谢，牧民们需要随着季节不断的搬家，最多的时候，四天就要搬一次。我们搬家只需打个电话请搬家公司即可，可是牧民搬家只能靠自己，而且是带着一个大部队，几百只羊，几十头马牛骆驼一起搬家。从定居点出发近的走两三天，远的要走十多天，才能达到自己的冬窝子。迁徙的过程中，白天跋涉，晚上就搭个简易帐篷睡两三个小时起来赶路。因要守着畜群不被野狼袭击，男人们只能轮流打盹。
他们吃的呢？不是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更不是40万一顿的天价饭局，而是一块干馕就着咸菜和水。晚餐时便是一天的正餐，也不过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条而已。他们几天才能吃到一顿肉。李娟写道冬窝子里最奢侈的是吃方便面，而且是袋装的。她们把热水倒进袋子里泡面，油都没化开，就被风给吹冷了，可他们吃得呼啦呼啦的响，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比野生大黄鱼，比半头鲍都好吃千倍万倍。
最可怖的是冬窝子里遇到干旱，冬天没下雪，水只能从很远的地方挖雪回来用。那雪也是极薄的一层，需要收集很久才够一袋。常常是雪水化开后，里面有各种动物的粪便，树枝枯草就更不用说了，而且颜色也是红黄相见。而他们却照样饮用。他们不舍得用这么艰苦背回来的雪水洗澡洗头，连洗碗留下的半盆水也拿来给狗泡个馍。
即便如此贫瘠，可哈萨克牧民仍心怀美好与希望。如果老婆给居麻换了身干净衣服，居麻会高兴得哼起歌来。居麻的女儿加玛更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她在羊粪做的墙上挂上壁毯，把简陋的地窝子布置得体面而温馨，连废旧的塑料酱油瓶也不舍得丢掉，切掉一截，做成筷筒放在厨间。
加玛戴着一副假水钻的耳环，还有一个假金戒指，李娟刚开始觉得这些东西太俗气了。后来才发觉，这些夸张的饰物在寒碜，简朴，单调，空乏的生活里散发着日月一般的光辉，是这些小小的饰物装饰了她少女的心，赋予了她追求美的权利，使她们黯淡的生命里充满尊严，闪耀着她们朴素的一生里所有的荣耀与傲慢。
除了艰辛，冬窝子带给牧民的还有孤寂。居麻每天放羊出门前总要磨蹭很久，他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因为这一出门，一个人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牧羊七八个小时，天寒地冻，不吃不喝。他只能跟羊说话，跟自己说话。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蹲在山丘上的一个假人旁一言不发，仿佛是他陪着那个假人，又仿佛是那个假人陪着他。他们互相依偎，坚守在这片空旷而孤寂的牧场上。
李娟的文字朴实无华，就像她笔下的阿勒泰人民一样淳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平凡中的深情与直白。我喜欢这种朴素却又不简单的文字，一些看似平常的小事，却凝结着岁月的沧桑和沉重，令人深思和反省当下的生活。如此贫寒孤独，哈萨克牧民没有抱怨委屈抑郁，他们延续着千百年来的风俗，热情坚韧执着的迎接着每一个冬天的到来。面对哈萨克牧民，水泥丛林里的我们只有深深的惭愧。
这种亲身体会写就的作品是任何幻想力丰富的作者都无法虚构出来的。它带给人们的力量与震撼是很多虚拟小说无法给予的。非虚构文学不是一种消遣文化，它甚至是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精神解药。如今很多粗制滥造的小说泛滥于网络，一样的剧情，一样的套路，满足着读者某个不可言喻的心理需求。美名其曰读书，实则毫无营养，和看狗血剧泡沫剧没有区别。浪费的只是人们的青春。他们在这样编织的虚幻里找不到任何的精神寄托，这种文字只不过是麻痹自己灵魂的毒品。
那么写出一部优秀文学作品的捷径在哪儿呢？我想不是坐在空调房里苦思冥想，胡编乱造，而是应该深入到一种真实的生活中去，通过自己的脚步来丈量，踏踏实实的，用心领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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