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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到一张演奏会的门票,饿着肚子听了一场音乐。
我什么都听进去,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好像我没有穿衣服,而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是一扇窗子,所有的窗子全都开着,光线一下涌进我的五脏六腑。我可以感觉到光线沿着弧形的胸腔绕行,我的肋骨系在一具空荡的厅堂上,随着回音不住在颤动。
很久很久以后,我陷入一种半意识状态,人变得出奇的平静,身体里面好像有一个宽阔的湖泊,湖面漾着七彩光泽,冷冰冰的,像果冻一样。一群群候鸟像旋风一样自远处升起,掠过冰冷澄净的湖面,脚细而长,羽毛闪闪发亮。它们展翅飞过我的锁骨,消失在白茫茫的空中,然后,仿佛有一个戴白帽子的老太婆在我周身踽踽而行,那些窗子一扇一扇慢慢地关了起来,我体内的器官于是又恢复原状。我目光所及真的有一个头戴白帽的女士。
我不懂音乐,这两段音乐的描写不是在写音乐,是在写听音乐的感受。细致入微,而且很有美感。跟文章中其他可怕的意象,还有张嘴就来的粗俗骂人的话,完全不同。我想,这段音乐是舒缓的,温柔的,所以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演奏西班牙乐曲的场景:整个场子像是充了电。每一个人都板凳坐三分之一,他们全被鼓声震醒了。整个乐园似乎都提高了警觉。曲子快得像在打陀螺。
演奏德步西的乐曲的场景:音乐实在太滑溜,只能想到一只花瓶慢慢在旋转,瓶子上的图案慢慢消逝在空中。最后只剩下光线在转。坐在我旁边的人已经睡死了。
拉威尔的曲子:鼓声开始响起的时候,我在想,鼓声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才对。这个曲子带有一种英雄气概,如果他要的话,他可以让我们全部发疯。但是他没有这么做,鼓声一下子消失掉。这就像,正当他在踏着狂乱的步伐时,他突然想到他身上穿着燕尾服,于是,他阻止了他自己。
“我”认为这是个很大的错误。艺术就是要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果你用鼓声开始,那你就应该用黄色炸药结束。
这想法很“米勒”,很疯狂。
一个崭新的日子就要开始。今天早上,当我们站在杜福雷生一副璀璨的油画前面时,我心里有这种感觉。他画的是种十三世纪的亲密午餐,不喝酒的。一个美丽丰腴的裸体的像,一逢逢闪亮的肉,结实、震颤、透着指甲般的粉红色的光泽;第二性征里头掺了点第一性征。一个在欢唱的肉体,一个透着黎明那种湿润的肉礼。一些静物,不过没有一样是静止的。里头没有任何东西是死的。桌子好像快被食物压垮似的;那么重,好像就要倾出画框外面。十三世纪的美食——带着他深印的脑海的业林气息。与嚼食棕榀的叶的羚羊和斑马同一族类。
我来到画廊看马蒂斯的画。面对马蒂斯所创造的世界,我再次体验到那股让普鲁斯特可以如此扭曲人生面貌的启示力量。只有那些能够允许光进入身体的人,才能够把心里面的东西说清楚。
不管你用什么眼光来看他的画,都会感觉到航行的气味和声音。即使只看到一点点他的梦,你也不可能感觉不到波浪的翻涌以及水花油起的凉意。
马蒂斯为了找出血液的音律与声息,他可以牺牲部分线条的和谐。他手拿着在他身体内折射的光,把它倾注在调色盘上,用形而上的太空色彩来宣告他的发现。
马蒂斯世界的那种美,仍旧有一种老式卧房的调调。在彩笔纵横的世界里面,他往往只需要靠女性就可以把一些难以捉摸的冲动明确地表现出来。
即使这个世界整个瓦解掉,属于马蒂斯的巴黎还是照样会气喘呼呼,高潮迭起,空气里面照样弥漫着浓厚的精液味道,树像头发一样纠结在一起。
这样写对画作的感受很有米勒独特的风格,他说的不是具体的一幅画,而是所有画他产生的感受,这种感受是深刻的,特别的,也是细致的。就算我认真看了每一幅画,也不能得出他这样的感受。
后来我们总会谈起惠特曼。惠特曼,肉体和灵魂的诗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诗人。
欧洲博物馆填满了掠夺来的宝藏,可是欧洲一直缺乏一种自由健康的精神,一种人应该有的精神。歌德也许是最接近的,可是相形之下,歌德还是有一点僵硬。
歌德的宁静,那种冷静、奥林匹亚式的姿态,说穿了只是德国布尔乔亚神明的一种恍惚的昏睡状态。歌德是某种东西的结束,惠特曼是另一种东西的开始。
当我想起史塔夫洛金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一个神一般的怪物,他站在高处把自己的肚肠抛给我们。《附魔者》这本书让大地为之震动:因为在某一场灾难里面,大部分的人性已经被埋藏掉,永远被抹杀掉。
杜斯妥也夫斯基是所有那些矛盾的总和。一个人要不是被这些矛盾瘫痪掉,就是被送上高峰。我们永远没有机会再看到一个人把自己摆在神秘的核心,用他的闪电为我们照出黑暗有多广,又有多深。
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盲眼弥尔顿说:“我喜欢一切会流动的东西。”是的,我也喜欢一切会流动的东西。我喜欢一切会流动的东西,包括把不会发育的种子冲走的月经浪潮。一切可以把我们带回永远没有终点的起点的东西。所有会流动、会融化、会交混、会分解的东西,在流动的过程中会得到净化,会忘身之所以,终至和死亡与消解的伟大旅程流的所有脓血和秽物。
米勒的这些看法非常独特,精辟。很容易跟流行的、主流的观点区分开来。对于音乐,绘画还有文学,就算你从来没有听过他的看法,只要读过一次,就会明白:他的观点是精炼,接近事物本质的。我们不能只看到他的反叛,只看到书中无处不在的性,而忽略掉他对传统事物的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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