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2018年1月6日）一大早，父亲就喊我:“毛毛，我还想吃莲海素食。”鉴于父亲稍微有点老年迟钝，吃饭总是太饱，又不听劝，我回了一句:“如果你吃病了，就再不带你去。”父亲当即回答:“行！”
因为上午我要去一个孩子要结婚的朋友家帮忙，特意嘱咐老公，给爹做点好吃的，老公就炖了猪肉煨鸡（老家过年常吃的一道菜）。
下午我们几个忙完后乘兴玩起了麻将，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你爹病了。"匆匆赶回，父亲脸色蜡黄，只说难受，但说不清哪里不舒服。母亲说没事，你爸吃多了经常这样，饿一天就好了。天色已晚，又是双休日，就没打算去医院，按照我妈的吩咐，买了健胃消食片和藿香正气胶囊，帮他揉揉肚子，看他睡下，一夜无事。
周一，已经饿了一天的父亲还是不吃饭，不解手，就安排老公带他去老乡开的诊所开了中药，按时服药。因为老爹平时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总以为他只是吃多了。
周二下午，母亲打电话来，说爹摔倒了，自己爬 不起来。我跟老公弟弟赶紧回家，爹已经跌倒在卫生间，拉了一裤子，体温40.5°，赶紧入住最近的民政医院，入院两小时，输上液体，各种检查，各项化验都出来了，医生告知:你父亲得了急性胆囊炎，各项指标显示，现在处于重度休克状态，建议立即转院治疗，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离世。看着体温已经正常，脸色好转，不再难受，口齿清楚的老父亲，咋也跟随时离世挂不上钩。但是我们不是医生，万一……刻不容缓，联系救护车，联系急诊，十万火急来到邢台市最权威的人民医院。以前的检查都不算数，又是抽血B超CT各项检查，告知肝胆病房床位已满，先要住进ICU。我跟老公赶紧联系各种熟人，熟人告知有床位，但你们要跟急诊的医生协商好。我们各种协商，结果就是一句话，要么住进ICU，要么自己想办法，当时是夜里快九点了，医生已经下班。为此，我跟老公特意跑到肝胆科，冷清清的，只有值班护士在吧台守着，大部分病房能透过仄仄的门缝看进去，并没有多少病人，不像床位紧张的样子。急诊的医生催着我们想办法，肝胆科又进不去，怎么办?小人物的活法大抵就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认命而已。贵就贵点，咱们明天一早赶紧转到肝胆外科。于是乎一阵忙乱，由一位英俊帅气声音清脆很年轻的小伙子引领我们来到ICU门口，告知我们去买湿巾、卫生纸、一次性卫生床垫、尿壶等等病人需要的东西，一切准备就绪，嘭的一声，我们就被隔离在冷冰冰的ICU门外，告知不要离开，随时准备签字。于是每隔几分钟就要在一大推密密麻麻的小字后面签上我的大名，眼花看不清，各种药名各种管子各种没见过的医学名词，我迟疑着，小护士就在一旁催，病人等着用呢，所有来这里的病人都得走这个程序。于是，为了救爹，我埋头各种苦签，总共有十多份的样子吧，反正后来办出院手续时打出了将近两米长的一日清单，我都奇怪，那么多的治疗那么多的药物用在一个好人身上会怎么样。其中有一份记得特清楚，病危通知书，我略一迟疑，小护士就加一句，进了ICU这样的单子都得签。我心一横，都这样了，签就签吧，要不今晚何处，总不能杨柳岸晓风残月吧！下决心各种签。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老公就赶紧找所有能跟医院拉上关系的熟人，想赶紧转到肝胆外科治疗，可是ICU医生难见啊，好不容易敲开门，被告知主任没在。能不能转出来?被告知不知道，问主任。主任呢？没在。从大早起一直折腾到下午，被告知预存的8000元已经用完了，再交4000。下午四点是探视病人的时间，我和弟弟全副武装，口罩帽子手套消毒服一一套上，进到ICU见到了父亲。他双手被绑在床帮上，气色很好，神智清楚，悄悄告诉我:这地方尽磕打人，态度不好，我能尿，非给我插尿管，我能吃，非给我插胃管，我不同意，他们就打我，肚子上扇了好几巴掌。我当时就落泪了，后来医生给我解释说不是打，老头太犟，只是拍拍他的肚子。我愿意相信医生的，一者因为我啥都没看见，我整晚都被隔离在ICU门外，老父亲又在病中，难免有幻觉；二者因为看多了医闹的蛮不讲理，自己毕竟是个教师，不能失了读书人的身份；第三，我本能的觉得，医生也不容易，医生有医生的职业道德，就跟教师有教师的良知，警察有警察职责一样，医生不可能为难一个普通老头。老父亲坚决要求转出ICU，要求解绑，我和弟弟二话没说就解放了父亲的双手，难道我八十岁的老爹是精神病患者吗，他一没有暴力倾向，二没有昏迷，为啥绑住他的双手?但是出ICU真的是无能为力。探视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我们就被清理出来，想见得等到第二天下午四点。
我的心被刺痛了，我宁愿把老爹的生命交给上帝，也不愿意让老爹继续待在ICU。我不停的敲开通往地狱的死亡之门ICU，问什么时候能转到普通病房，告知不可以。问能不能做引流手术，告知做了更危险。问有没有治愈的希望，告知看情况。像我们这样工薪阶层的普通老百姓，我跟老公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才勉强够10000元，一晚上就花去12000，要是住十天半月对于我们倆个上要养活三位老人下要供孩子上学，还要买房子买车的小人物来说，可不就债台高筑了吗？怎么办?紧急联系哥哥，跟弟弟商量再三，决定把老爹的命交给上帝，跟医生协商，转到普通病房做常规治疗，这样我们至少可以陪伴老父亲一程，风险我们承担，但医生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于是我们要求转院，转回老家五台县人民医院继续治疗，他们同意了，但从下午四点多一直拖到晚上七点（每日清单截止时间是晚上10点40，ICU可是按小时收费的），救护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才开始拔管子走人，还不让病人穿衣服，让在救护车上穿，这可是违背了人的常情啊，一个病人不让穿衣服直接上救护车，这可是一年里最冷的三九天啊，救护车上也是0°的啊，医生护士你脱个精光门口待一会儿试试。弟弟的暴脾气终于爆发，护士才允许我们在ICU门口给父亲穿上衣服。
转回我们县城医院就等于放弃治疗，因为老家有风俗，人死在外地是不可以回村的，怕坏了村子的风水，我一个姑娘家万一老爹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代啊。就这样我跟老公忍着自责和心痛在救护车上陪着挂着液体的老爹，胆战心惊摸着夜色往回赶。老爹倒是精神特别好，一路上要东西吃要水喝 ，我们严格遵守医嘱，啥也不行。同时心底淌血，邢台毕竟比县城医疗条件好，尚且进ICU，回五台不就等于陪老爹等死吗？老爹这么精神，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啊，就这样瞪着眼睛我负责看液体，老公负责看路，因为司机是邢台人，不认识回山西的道路，一路颠簸，于凌晨两点左右回到五台县人民医院，非常感谢说着乡音的五台县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一直等到我们安全入院，重新输上液体，领到日用杂物，才下班回家。
在县城医院输液一周，我老爹竟然奇迹般的好起来，一天比一天精神，甚至因为想吃东西跟我跟母亲开始吵架了。老爹一精神，岂是那听天由命的主?终于有一天受不了天天输液，受不了被困在床上，自己强行拔掉输液管，高高兴兴的出院了。
到目前为止，时间快过去两个月了，父亲安然无恙，跟母亲在自己破旧的老屋子里，围着暖烘烘的炉子，粗茶淡饭幸福的生活着，除了说起ICU就激动，扬言要杀了迫害他的医生护士，然后自杀外，其他时候一切都好。我还开玩笑的说一句，你可不能让人家说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啊。但我知道，这又是我作为小人物的认命而已，因为我无能力弄清真相。
病魔竟然不战而退了!
楼下一位大娘感慨，你爹阳寿未到，命不该绝!我也庆幸我爹还能在人间多陪陪老妈，多让我们尽尽绵薄的可怜的孝心!
儿子回家过年，我立下口头遗嘱:等有一天我自己做不了主，千万不要把我送进ICU，我宁愿把自己交给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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