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热不热啊

今天也像往常一样，跟他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第一次看见他，是两个星期前我第一天正式上班的那个星期一。我正在车站张望着等待公司班车，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7：36，还有四分钟，寻思着要不要到便利店买一份早餐，，刚踏出没两步，右边肩膀被撞了一下，我趔趄了一下，本能地并且快速地转过头想看看是谁，可是我第一眼只看到一件白得有点亮眼的衬衫。这衬衫看起来有点厚啊，这同学不热吗。往上看，扣到脖子的纽扣，领子立得十分规矩。我的天啊，这位同学真的不热吗。再往上看，对方大概是因为自己没带眼走路并且撞到人感到吃惊又有点不好意思而张开的嘴巴和瞪得圆鼓鼓的眼睛。嗯，是我喜欢的单眼皮。不过有点高啊，这样抬起头看他让我的脖子有点酸。大概是短短几秒钟吧，我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在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的时候对方开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便急匆匆地跑向对面的车站了。大概也是赶着上班吧，都是不容易啊。

7：40，班车准时停在了车站。一些本来我以为是在等公车的人陆陆续续上了车，跟在最后面的我也带着点忐忑地上了车。我小心地看了一下前后，大家都十分自在地看手机或者干脆戴上眼罩睡觉。可我还是不敢打一下瞌睡。看着路上十分陌生的景色，越走心里就越没底。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男生，虽然只是四月初，但是清明时节似要下雨但又不下雨的天气反而让人觉得又闷又透不过气。所以他其实到底热不热啊。

从此以后，连续三天我都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个男生。有时候是无聊地左顾右盼时一扭头就看到他从小区里走出来；有时候就在我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刚好也出门；有时候是我在车站坐下来了之后看到他在对面车站等车。他每天都穿一样的白衬衫+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

今天也一样闷热，但我没有看到那张让我不自觉微笑的脸。天空撒着并不是明亮的阳光，铺着的一朵朵乌云让阳光暗了一个色号，视觉上的压抑和高温双重夹击让我觉得有点烦躁，我感觉到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背上的毛孔涌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好让衣服被弄湿得贴着背。

上班高峰的公车总是特别繁忙，大部分人都用必须抢到位置坐的决心往前挤。在此之中，一对牵着手不紧不慢走向车门的男高中生就显得特别入眼。皮肤很白，虽然只是看到背影，我也能想象到他们长得清秀的模样。周围心急拥挤的人仿佛跟他们没关系一样，走在后面的男生一直低着头玩着手机，放心地跟着前面的男生走。这个画面让我感觉腥闷的空气一下子被带着青草香的凉风吹走了一样，我决定要把这美好的事情分享给我的朋友。刚掏出手机，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嘿，”是他。“嗨，”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我用了很长的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在我“嗨”了一句之后一直看着他。

    “我每天都看到你在这里。”就在我们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又开口。

    “哦，是啊，我们公司班车每天在这里接送。”

    “这样啊，多好啊，不用像我一样挤公车。”

    “啊……是啊，有班车挺好的。”

    “那天不好意思啊，没撞到你吧？”

    “啊？哦，没事啊，没有多严重，没什么事的啊，哈哈……没事没事……”

    “你是最近才在那家公司上班吗，以前没看见过你在这里等车？”

    “嗯，是啊，刚上班。”想了一下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算我每天在这里等车，如果不是那天撞了一下你也不会认得我啊。”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低头轻声笑了笑说，“我认得的啊。”边说边用自己的右手拇指摸了摸左手食指，像是经常戴戒指的人摸戒指的习惯动作一样，虽然他当时并没有带戒指。这时我留意到原来他右手拇指的指甲边有一颗痣。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并不想问“为什么”。于是我问他，“你今天怎么在这边等车呢？”

他咻地一下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平时不在这里坐车？”大概是有点激动，他说话有点快，音调也高了一点。

    “嗯……因为那天你撞到我了啊……我看到你跑去对面坐车了……”

    “嗯，今天有点事要办，所以请假了，我今天要去的地方只能在这里坐车，”他的语气变得更加轻快了，上扬着嘴角。

    “哦……这样啊……”我才留意到他今天没有穿白衬衫加西裤，换了一身很休闲的运动服，头发也不像平时一样用发蜡固定得整整齐齐的，加上他此刻的表情和健康的肤色，看起来就像个充满活力的大学生。

    “你很喜欢白色吗？”他问。

    “嗯？”

    “你常常穿白色的衣服啊”

    “嗯？什么？”为什么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不太明白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大概我苦恼又不解的表情实在是可笑，因为他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无奈啊。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我已经陷入了好几次的尴尬和纠结之中，而我十分想逃离这种状况。这时候班车十分及时的出现了，于是匆匆说了句“我要走了，拜拜”便起身走开。我觉得我应该头也不回保持高冷的表情走上车，然而走到车门处我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发现他正歪着头带着微笑看着我，向我摆了摆手，嘴巴动了动。看他嘴型应该是跟我说了句“拜拜”。我笑了笑，也摆了摆手，然后上了车。

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啊，怎么感觉跟我第一次听到他说“不好意思”的时候不一样呢？今天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当你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之后，又热又渴，阳光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时候比起冰凉的汽水带来的刺激和冰爽，喝普通无味的常温水反而会让你觉得更舒服。水经过喉咙的时候瞬间就感觉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他的声音就像是那瓶常温水。

那天下班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房间打开衣柜，原来我真的很多白色衣服啊。

之后的每天上班，我们看到对方都会笑一笑或者点一点头。我必须承认我会不自觉地在从小区门口一堆进进出出的人里面找他的身影，我会在从站在对面车站那堆密密麻麻的看不清五官的人里面找到那件白衬衫。

今天是被他撞到后的第十五天。从对面车站找到熟悉的身影并发现他也在看向我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对他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掏出手机看了看，7:32，今天来得早了点，这么看来他今天也是早点出门。我算了一下，从我这里走到对面车站，跟他聊几句，再走回来，应该还来得及吧。我其实想问问他，“为什么你会认得我啊”，“为什么我下班的时候就没看到你呢？”“你几点下班的呀”“你在哪里上班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其实是不是早见过我了？”“你……其实热不热啊？”

想着想着，我自己的胸腔倒真是有点发热，有点痒，就像是有人用嘴向着我不断地呼热气。我不自觉地用手抚了抚胸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再掏出手机看时间，7:35。啊，为什么我心理才活动了一下就过时候去了那么多时间呢。现在在走过去好像有点来不及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横隔在我们之间的这条路上的车好像多了很多呢，来不及了，是不是来不及了呢？这让人有点泄气。这时公司班车驶入了车站，我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7:37。为什么连班车都要这么对我呢？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上了车，坐在了窗边的位置。我望向对面车站，他还在等车，正在低着头看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打着字。真神奇，我看不清他的脸，却仿佛能看得见他右手拇指上的痣。

靠在椅子上，我想，明天吧，明天去跟他说说话。

今天的太阳不再是暗沉的，光亮得有点刺眼。拉上窗帘，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