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还活着

对于死亡的第一次感受，记得是在六岁。

那时候我刚上学，妈妈带我去参加了一个老爷爷的葬礼，可能因为年龄小，或者是与那家关系并不是特别亲近，所以我记得那时自己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在中学时学了臧克家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十三周年写的诗歌，诗里写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就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真的是有的人死了，还在活着么？

后来，随着家中敬爱的长辈陆陆续续离开，才真正的理解了，为什么臧克家会写下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样的诗。

作者的这首诗对人生意义的思考非常深刻，十分伟大，当然，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慢慢领会到。

在生活里，总有一个人让我每每想起来心里就泛酸，这可能也与自己较为感性的性格有关吧，所以许多时候我都忍不住在想，如果她还活着，那究竟会怎样。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也八十几岁吧，很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年龄多大，在记忆里她的印象也在渐渐模糊，可惜的是，家里关于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如果她还活着，我想她应该还是那个很精瘦的小老太太，头发稀疏的头顶上梳着传统农村妇女的发髻，你可能会忍不住嘲笑她的发量，没想到她转过头来，用轻蔑又神气的语气说：你懂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头发多着呢！

如果她还活着，我想她应该还会带戴着自己最爱的银手镯，你每次看到她伸出像枯树枝一样的手的时候，那支银晃晃的手镯老是出现在你面前，这时候你总是羡慕得两眼放光说道，这个镯子好好看啊。

这时，讲话一向较为刻薄的她居然放慢了语速，用轻柔的语气说：哎呀呀，这个镯子等我老了就留给你们。

你那时候不懂事，马上就会说，一言为定，等你老了这个要留给我们。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你。

如果她还活着，我想她在这个冬天一定还是很怕冷的。

记得她是个十分怕冷的人，每到冬天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窝在火炉边上，印象中她的手在冬天里永远都是黑的。

有次你看不下去了，打了一盆水，带上香皂，她在一堆抱怨声中才勉强同意洗了手。

这时候，你才发现，原来她的手也是白净的。

02

前些年，幼年的表妹问你，为什么别人都有奶奶而她没有呢。

是啊，她奶奶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就她没有见过，所以她觉得不公平。

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说有些人见不着就是见不着，或许见不着也是好的吧。

没想到表妹听到了这话，竟跑到房间里躲到被子下大哭起来。

你吓坏了，其实你想表达的只是或许没有相逢就没有离别的痛苦之类的意思，但年幼的孩子哪里能理解，只当你是在讲坏话。

对于她，你是有愧疚的，因为她还在的日子，没有好好对她，甚至去上学也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才去她房里告别。

你不喜欢她搞迷信，买保健品，重男轻女，就连她初一十五去庙里拜拜神你都觉得是不喜欢的。

现在想起来，觉得她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总会说各种各样的故事，会说她幼年的事情，你会记得她曾经像你炫耀过她小时候有一双漂亮的球鞋。

球鞋在那个年代多金贵，她穿上的时候在村子里走了一圈，神气得恨不得眼睛放在头顶上走路。

她还说过她小时候特别聪明，可惜没有上过学，但是如果她上了学肯定比你厉害。

她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特别强，你总在想，如果她再年轻个50岁，肯定另有一番作为。

她很会聊天，天南地北，国内国外她都能跟你聊下去，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会吵架。

你现在还记得她和别人吵架的样子，看着颇有舌战群儒之感。

那个一直和她吵架的婆婆现在也老了，同龄人也差不多去了，没有人同她争吵了，我想她应该有那么一瞬间也会想起她的老对手吧。

噢，怎么说呢，直到现在你都在怀念她。

如果她还活着，那应该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