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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汉骂”

阿婆的“汉骂”

作者: 老憨开悟 | 来源:发表于2022-03-05 10:36 被阅读0次

    我记事的时候,阿婆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银发被太阳照得又白又亮。她的背略微有点驼,和村里所有伙伴的婆婆一样,包裹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可阿婆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笃笃有力。阿婆说话不是本地口音,说一口地道的“汉腔”,声音很大,嗓门洪亮,而且经常捎带一句典型的“汉骂”。阿婆在村子里辈分最长,年龄最大,男女老少自然有几分怕她。

    我们村子很大,四面环水,只有村西头一个进出口。出门便是望不到边的稻田,靠近村口的田地经常有鸡、鸭、猪出没,每年会糟蹋不少粮食,得派人照看。这时,队长和村里的人几乎同时想到了心直口快、原则性强、不怕得罪人的阿婆了。

    天刚朦朦亮,村里人还没有开门,阿婆就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守护着村子的大门。偶尔,有一、两只贪吃的鸡经不住眼前金灿灿稻谷的诱惑,趁人不注意,一溜烟儿就钻进稻田里。阿婆瞅见了,急忙起身,手拿竹竿从田埂的这头撵到那头,眼看那鸡在稻棵中钻来钻去,不肯出来,阿婆便叫我拾起土块狠狠地朝那正抖动着的稻棵扔去,等那鸡怯怯地探出头来,阿婆已举起长竿抡了过去,即刻惊起一团羽毛。

    这时,即使打折了鸡腿,也没人敢出来找阿婆理论。如果谁家的猪跑出了村口,可就要倒大霉了。阿婆会手举着长竹竿,颠着小脚,一路小跑跟到养猪人的家里,养猪人自然免不了要挨一顿“汉骂”,还得陪着笑脸说,下次一定不敢,一定不敢。

    秋收时,村口那一片稻田黄澄澄的,一棵棵稻谷见了阿婆都点头哈腰。阿婆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在老槐树下唱起了我听不懂的“莲花闹”、“点秋香”之类的古曲小调。我也常常伏在阿婆的膝头,听她讲“岳母刺字”、“孟母三迁”、“囊萤照书”的故事。阿婆说,没有长不好的庄稼,只有种不好和管不好的庄稼,做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虽说这些话我听起来似懂非懂,可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要读好书,做好人,干好事。

    阿婆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几乎没有生过病,我从来未见她上过医院。可她对乡下清苦的生活不是很习惯,那时家里穷,一年半载难得吃上一次鱼肉,蔬菜里放的油太少,家里人口味又淡,我亲眼看见阿婆用酱油和井水泡米饭吃的情形。

    后来,阿婆就到街上扯了几尺白纱布,在竹园里用斧头砍了几根竹子,劈开后弯成弓形,自己动手做了五个筝网。阿婆让我从门口大堰里摸出些蚌肉,系在网的底部,然后把五个筝网一一撑开,支在大堰的浅水处。不一会儿,从水里取出筝网上岸,果真捞出了一些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来。有了鱼虾的饭菜,吃起来格外香。从此以后,阿婆亲手做的五支筝网就支撑着阿婆的生活,也维持着我们全家人艰难的日子。

    十六岁那年,我考取了地区里的一所中专。上学那天,我向阿婆告别,阿婆用手抚摸着我的头,骂了我一句“个兔崽子,去学校好好读书,莫杠祸(惹祸)”。说完,她颤巍巍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只折叠好的手帕,打开手帕,她将里面仅有的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五块钱,硬是塞在我手上。然后默默地转身,坐在门口那把老式红木椅上,目送着我一步一步走远。

    路上,母亲告诉我,阿婆年纪大了,怕是再见不到我,所以她又高兴,又舍不得我走。母亲说,阿婆这一辈子不容易,年轻时候就守寡 ,原来住在汉口姑妈家里,粮食过关时,才回到乡下,虽说她不习惯乡下的生活,但还是咬着牙挺了过来。母亲嘱咐我,放寒假后早点回家看望阿婆。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雪花漫天飞舞,寒风凛冽刺骨。那天夜晚,阿婆让母亲做了一碗鸡蛋寿面,吃完后,就独自早早地睡了。这一觉睡过去,阿婆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这一年,阿婆八十四岁。

    母亲说,阿婆走前没病没灾的,只是常常一边唤着我的乳名,一边自言自语地念着那句古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句话竟成了阿婆永远离开我们的一句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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