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菜市里面走走

                       

      晨起去买菜，菜市口很拥挤。一浪浪的人潮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涌动着。我就在中间，像蝌蚪一样穿梭。要买的菜是西红柿，豆芽和茄子。几样再普通不过的蔬菜，在北方的菜市场，也是再普通不过。

    我朝人群走去，人群也朝我走来。穿花色衣服的大妈抖了抖擞她的绿色的芹菜，几个小小的脑袋嬉笑着在大人们的缝隙里穿梭。年轻的女孩飞舞着墨发，和小贩正你一言我一语讨价还价。戴着渔夫帽的老头，也扛着麻袋弓着背。

    “西红柿怎么卖？”

      我终于到了买西红柿的摊位。

      摊主女人看起来很能干，头发扎了起来，银耳环很大个的一个圈，刘海短短的，脸白白的。就是眉头，好像皱的很紧。

      不过她很忙，都没顾上看我，嘴里含糊着。

    “两块五一斤。”

      我自觉拽下袋子，弯腰挑拣西红柿。大小适宜，果皮紧致。这么一来，挑的时间有些长了，她板着脸看着我。

      “人太多，你快点挑！”女人终于催了。

      过称的时候，她告诉我说三块五。

      “再拿一个，凑四块吧，行不？”说毕，女人没等我答应，便麻利地拿了一个西红柿放了袋子里去。我连忙，“不不了，太多。”她有些不悦，啧了一声，悻悻地拿了出去。

      买完西红柿和豆角，我没能稳住，被人潮挤出了人潮。被挤到了菜市的最里面。

      这里顾客萧萧条条，人影稀稀疏疏。两排散散的蔬菜放在地上。

      与刚才的熙熙攘攘，截然相反。

      各式各样的老人在摊子后面。老头老太太，瘦瘦的，弯着腰坐在地上。我一想，明白了，老人自然没有年青小贩强势，抢不到靠路口的好位置也是难免的。

      “卖白菜……”“豆腐要不要……啊？”“您的面！三块钱。”身后还是一片闹市的声音。

      我没往人潮里去。是了。我突然想在这里买菜，这里的菜沾着水滴，新鲜挺拔的叶子，跟我奶奶家菜园里的一样。

      我看中一个摊子，摊主老人的寸头白里夹黑，上衣裤子沾满灰土，裤脚卷起，袖口挽起。他坐在地上，还抱了个甜甜的小孩。我把要买茄子的事情抛了去。随即，我的脚走过去，身子随着去，心也移过去。

      我的整个人，走了过去。

    “豆角多少钱？”

      见了我，他有些急急得连忙放下孩子。却在听到我的话后，又怔了一下，遗憾道，“卖豆角的老板不在这，在旁边。”

      他眼睛与头示意我方向。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没再问豆角。

    “大蒜呢？”我平素最厌吃蒜。

    “也是那个老板的。”

      我心下大不甘，好生让人讨厌的豆角和大蒜。

    “南瓜呢？”

    “八毛钱，有大的小的，有甜的有脆的。姑娘，你要哪一种？这南瓜上有点干土，待会过秤的时候把它抖掉就行了，你放心……”

      我手下翻着口袋，却发现买完菜只剩下了两块钱。

    “两块钱能买多少？”

      问完我便后悔不已，两块钱买几个？最多半个，再买不了了。可，我如果切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谁要？

    “这…这…我会亏太多的。”他眼中神采暗淡了些。

      我心下想着，再翻翻吧，再翻翻。

    “算了，拿走吧，差个一毛两毛的不碍事……你是高中学生吧？我大孙子也是高中的。嘿，不过他不好好学，喜欢玩……拿走吧，回家煲汤，可香嘞……”

      这话叫我听了心酸，再翻翻，再翻翻。再翻翻，一个硬硬的圆圆的东西，我差点叫出声来！太惊艳了，我居然在口袋里找到了落单的一元硬币。

      银灿灿的钱，上面的花又大又亮，可爱极了。

    “三块钱，不好意思。”

    “没事，拿好啊姑娘。回家煲汤。”

      我笑了，牙齿露了八颗。老人也笑了，皱纹挤了一脸，露了六颗牙和两个豁口。

      多么复杂的感觉，像以前上小学时乱编的作文，明明神采奕奕却又黯然伤神。

      再回头时，老人正弯腰搂孩子，像是沧桑的大海正在拥抱一条鱼。

      我看见，他的神情，恍若停留在六七十年代，有消逝的热情，有年迈的无奈，有夕阳无限好，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可能过去的东西都太善。过去很寻常，现在很稀罕。

        面前的热闹，和身后的安静。

        ……

      我庆幸于我给了一个劳动者的该有的。这大概也是令我最高兴的地方。后来我回到家，妈问我为何多出来一个小南瓜。我敷衍说很便宜。第二天她去买菜，我没忘叮嘱她，“往菜市里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