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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芹从书房院出来,刘妈用异样的眼光将她好一番打量: “你……不在书房吗?我热了饭进去,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喊了两回也没人答应。一大早进去,这都快晌午了……”
慧芹猜到刘妈在怀疑什么,她顾不得解释也没功夫编瞎话,只淡淡地说:“少爷的腿伤了,您告诉太太一声,我得马上走了!”
刘妈忙道: “你不用急,太太已让人备好了车,刚才兰仙都来催过了,说车马就在外面等着,让你直接去。”
慧芹一愣,刘妈羡慕地看着她道:“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呢!慧芹,你就要活出头来了。”
慧芹没有留意刘妈在说什么,只匆匆嗯了一声,便赶紧回房收拾东西,出来时又叮嘱她好好伺候少爷。
她挽着包袱向外走,穿过门廊时,见书房院的门开着,周云路立在梅树下望着她。慧芹不知道该说什么,像其他丫头一样,她对他欠了欠身,走出了前庭。
离开静得轩十来步,慧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门匾上蓝绿相间的三个字,不知怎么,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周云路,与他相撞的画面……慧芹定了定神,她摸了一下身上那个的东西,转身向大门走去。
门外果然停着太太的轿子车,车夫老崔见她出来,连忙掀帘招呼她上车。慧芹俯身钻进去,一抬头,不禁吓了一跳。
“云珠小姐?你这是……”
“嘘,小点声儿!我偷跑出来啦。” 慧芹惊讶地打量着云珠,云珠小姐竟然和她一样,穿了一身丫头的布衣。
“你要去哪里?” 慧芹问。
“少昶哥发了饷,我宰他一顿去。”
慧芹不再问了。自从陈兰出事儿,周太太就没再让云珠去平民小学,整天让兰仙看着她,云珠小姐那么爱玩的人,肯定是憋闷坏了。
“看我穿这身儿,像不像兰仙?” 云珠捏着两个辫梢,眼睛眯成兰仙的小细眼。
“小眯眼像,其他不像。” 慧芹老实巴交地说,云珠笑着揽住了她的胳膊,手触到了慧芹的身子。
“什么东西?”说着,她把手伸进慧芹咯吱窝, 慧芹忙躲开道:“衣服里子破了,走得急,我补了一块浆过的绸子。”
“你也不嫌硌得慌。”
“呆会儿我揉一下,皱了就软了。”
“驾!” 老崔的鞭子响了一声。轿车吱扭扭启动,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轿帘不时被风掀开,慧芹紧张地看着那忽宽忽窄的帘缝,她担心外面有人跟踪。她紧张的样子把云珠逗乐了。
“你看什么呀那么入神? 像没了魂似的!”
慧芹没说话,她依然盯着那缝隙,但是除了马尾巴和扭动着的马屁股外,什么都看不到。
车子出了主街,走上了颠簸的土路,慧芹偷偷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外,路边有人,但不确定是不是特务。
“不用担心,没人跟着。” 云珠道。
“你怎么知道的?” 慧芹惊讶地问。
“哎,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特务们被调哪里去了。”
慧芹不知道该不该把周云路托她的事说给云珠小姐,也许他不想让妹妹冒险,毕竟是太太的独生女,他怎么敢让妹妹去做这种事。
慧芹不觉有些感伤自己的孤苦无依,她掀帘看了看外面,车子已经离开周家很远,慧芹的姑姑家在九曲镇东南的南寺洼,距离不算太远,但要绕好几个巷子。
“老崔大爷,文渊巷到了吗?给我停一下。” 云珠道。
“吁——” 马车缓缓停止了颠簸,云珠钻出轿车,喊了一声:“可把我窝坏了!”
慧芹从小窗探出头,与云珠道别。云珠冲她促狭地眨了眨大眼睛,摆摆手道:“去吧!一路顺风!”
慧芹看着身穿丫头衣服的云珠小姐雀跃着离开,不禁感叹,云珠小姐的命才是真好,甚至比大少爷都好。同是周家人,云珠无忧无虑,永远像个小孩。云路则满身的国仇家恨,没有一天的舒心。”
2
车里剩下慧芹一个人,她又警觉起来,她将周云路对她说的话重新回味了一遍。她没有一点递送情报的经验,更没跟兵匪打过交道,周云路说的那些经验她须得靠死记硬背,这真是个难事儿。
她读书时演过小剧,知道背会台词与上场表演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即使排练好几遍,上台还是会忘词儿。好在她应变能力不错,总能圆过场去。
我不是个笨人,她给自己打气。也不是胆小鬼,她想起周云路昨天夸她的这句话。因为对付王矮子那件事,周云路认定她有胆子。他敢把事情交给她,就是因为她临阵不乱,居然敢牵着王金才的鼻子走。
她也不知道她那天哪里来的胆子,也许是“一时之勇”,但她体会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遇事不着慌,事情就不会变糟。
他们也没那么聪明,周云路最后说。
“慧姑娘,前面巷子太窄,进不去了。” 车子七拐八绕,终于停在一个土堆跟前。
“行了,您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慧芹看着老崔艰难地调转马头,呼隆呼隆驶出了南寺洼的大土包。
慧芹提着包袱往里走,一进巷口,她看到了姑姑门口稀稀拉拉飘摆着的黄白纸幡。
这让她想起了父母出殡的情景,而那时,伴着硕大招魂幡的还有笙箫唢呐,而眼前,除了嘤嘤的哭声什么都没有。一股咸酸的东西刺激着她的鼻子,慧芹掏出手绢,眼泪热热地涌了出来。
小院子里杂草遍地,草席搭的灵棚中央,一口白木棺材停在黑魆魆里,慧芹快步走进去,没与姑姑招呼便扑在草垫上哭起来。半晌,表妹们过来扶她,又有帮忙的女人们拉她敬香。
“好歹家里还攒着两块木板,凑合着钉了个棺材。” 姑姑眼睛红肿,人瘦得脱了形。
慧芹打量着周围走动的老人,问:“帮忙的人都是熟人吗?”
“唉!大都是你姑父的老哥们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抬动棺材。托周太太的福,一大早就送来些粮食钱物,不然……”
慧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感激周太太,可也知道这不单是一份善心。她摸了摸身上的物件,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就冲这个, 也一定得把这东西送到。那样,她就不欠周家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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