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一辈的老人们几乎全部仙逝,只剩下妈妈的叔叔和婶婶(我称之为二姥爷二姥娘)两位老人家了。每次回家,我基本都要探望他们,今次亦不例外。
时值盛夏,天空有些阴沉,零零星星的雨落了下来。去往两位老人家住处的胡同有些冗长,像一条被拉长了的弹性甚好的皮筋。时不时地有水洼在路上跳出来,我们就小心地避着,一边走,一边听舅舅舅妈叙说两位老人的近况。
两位老人均已到了耄耋之年,庚齿似乎都在九十二岁,舅舅舅妈也算不清了。他们身体都很硬朗,二姥爷喜动,还是骑着他的自行车到处逛。二姥娘好静,几乎全部时间都呆在家里。五个女儿悉数嫁在周边,偶尔会回来看望一下他们。年年如此,不会有大的变化。日子平淡得像嚼了很久的口香糖,无味而筋长。
院子在胡同的尽头,我们走了很久才走到。院门很小,几乎只能并行两人。两扇木门上的铁钉也是锈迹斑斑,浸透了岁月的痕迹,似乎有一扇还坏掉了。
院子很精致,被二位老人家打理得很好,种上了时令果蔬。堂屋却很矮,老式的房子,趴趴屋,算起来也只有三间大小。窗户上不是扣的玻璃,而是糊的塑料布,在微风中呼啦啦地响。
舅舅在院中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堂屋门开着,我们就迈步走了进去。屋子里光线不足,物什都有些老旧,气味也不太好闻。西间东间各有一张床,东间的床上平躺着我的二姥娘,袒胸露乳。光线透过塑料布洇了进来,晕在她的左右,她整个人就有些白,像一个石膏。她睡着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舅妈又喊了两声,她才从睡梦中悠悠醒来,在得知妈妈和我以及妻女来看她时,她赶紧扒拉上她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嘟囔着:“还来干啥?还来干啥?”
她穿上衣服后,我们在院中聊了一会儿。至于聊的什么,我几乎都忘掉了,只记得她一直在说,东边那个谁谁谁死掉了,西边那个谁谁谁死掉了。舅舅自然在宽慰她,让她放心,她可以长命百岁。她笑了笑,又说活那么久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死了。
如舅妈所说,她确实很白,脸上虽然布满皱纹,脸色却很好,白里还透着红润,就是老年斑也感觉淡得要命,完全不像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她思路很清晰,一点儿也不糊涂。我想,就算是死亡,对她来说,也肯定如瓜熟蒂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如何看待死亡,她似乎看得很开,但看起来又很在意,虽然嘴上说还不如早早死去,但又秉持着过一天算一天的理念寂寞无趣地活着。来时,舅妈给我们讲了她的状态,我因而刻意在房间里看了看,里面确实没有任何娱乐设备。如舅妈所言,她一天的时光估计就是在呆坐中度过了。我不知道她呆坐时都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这样的日子里,那怕只有那么一瞬间,探究过活着的意义。
回来后,我曾用这话问我的老婆,她一语道破,点醒了我。她说:“活着能有什么意义?活着就是活着。”诚哉,斯言,我不得不说,我老婆比我活得透彻。我于是想起了余华的《活着》,里面似乎就贯穿了这个主题。
这当然是颇具哲学意味的话题,多少有点存在主义的影子。我因而又想到了《存在与时间》,它还在书架上静静地躺着呢。虽然看不大懂,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看一看。但理论终归只是理论,有时想想,也未必比不知其然的践行高明到哪里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