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绝恋
当我说出青蛇原是男儿身,他所深爱的女人是白素贞时,会不会一片哗然啊?
无论是香港版的《青蛇》,台湾版的《新白娘子传奇》,还是央视刚拍不久的《白蛇传》,都几乎不曾提起青蛇和白素贞之间的这段前尘旧事。大概是可敬可泣的白素贞,关于她,人们不愿再提及其他的花絮,而只认定了许仙这小子——关于爱情,经典似乎只能有一个。
可叹青蛇的这段千古绝恋,只唱在了几百年前的戏曲里,那个由京剧和昆曲同台合演的《白蛇传》的第一折《双蛇斗》里。
只因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峨眉山上已修成正果的蛇仙白素贞对凡尘恋恋不忘,她要去红尘中寻她尘缘早定的那个男人。
只是,生命里的有些人是禁不起一遇的。在青峰山的光华洞前,青蛇遭遇一场致命的邂逅——他遇见了路经青峰山的白素贞。只见她云髮轻挽,裙踞飘飘,袅娜的腰身行走间恰似弱柳扶风,浅笑好似林间飞花、水底沉月,腰间佩带的双锋剑透出她在山林间修炼千年还没有尽数褪去的寒气,明眸顾盼间暗藏几分寂寞与哀怨——也是啊,远离尘世,寂寞了千年,也等待了千年。好一个行走于草木之间未染人间烟火的女子,浑身上下透出的都是天地的灵气,青蛇一声叹。
怦然心动的感觉就是隆冬后的一声惊雷滚过头顶,再孱弱的细胞都禁不住要战栗;就是坚硬的冰块陡然碎裂,慢慢在一线阳光里融化成水;就是含苞未放的花在暗夜里,冷不丁被一滴晨露唤醒,于是花瓣渐次展开;就是一场暮雨后,急匆匆行走于幽寂的树林于枝叶间偶然警见的一天星光;就是看她的第一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说:我在哪里见过你!
太多的赞美只会把她往云端上推,离自己太远。男人爱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她一段婚姻,给她一个家。
于是宁愿背负一个轻薄的骂名,青蛇还是说出心里的话:仙子,我想和你在这青峰宝洞里做一对神仙眷侣,在飞瀑流泉之畔,在佳木香草之间,与你修真养性,求得正果。
白蛇嗅怒道:休得胡言!
青蛇道:这是实话,我只是遵从了我的内心,我和你一样都是在青峰翠谷间寂寞修炼的蛇仙,都是一样渴慕着山川之外的那个尘世。可是初遇你的刹那,我已经知道,你将是我的世界,是我要走向的红尘。
白蛇听他言辞恳切,于是抬眼看他,只见他五官俊朗,身材魁伟,青峰宝剑腰间悬,勃勃英气中自有一番风流,并非山野间轻薄之徒,不禁轻叹——好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于是说道:几千年前,我还是一条没有多少道行的小白蛇,不幸遭遇将被宰杀的厄运,是一个采药的小牧童救了我,将我买下再放生。尘缘早定,我曾经许下诺言:修炼正果一成,就去人世续完未了的尘缘。人间有情,人间有信,已结尘缘的我怎能丢了情和信!白蛇言罢黯然泪下。
是的,有那么一刻,白蛇也是怦然心动的。只是我们一直不肯认可她有过心动,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告诉我们,一个女人的婚姻归属应是从一而终的,一个完美女人的爱情更应是从一而终的。所以这么多年了,在白蛇的人生里,青龙只是个配角,而在关于爱情的那场大戏里,他永远被人们隐在幕后。可是,青蛇真真切切地爱了,白蛇也真真实实地心动过。不然她怎会剑下風情,怎会让他陪自己在人间一世行走?
只是遇到那个小牧童之后,她要走了,她必质得走。青蛇说:你来之前,我的青峰山未醒,花儿未开,草木未翠,薄冰未解,百鸟未鸣。你来了,我的青峰山醒了。你走了,我青峰山的花儿为谁而开?草木为谁而翠?流水潺潺,百鸟啁啾又与谁去听?于是他出剑拦下,白蛇也出剑,同样的亮剑,一个为的是留,一个为的是走。无人知刀光剑影里青蛇背负着满腹的爱和忧愁,他想用冰冷的剑留下她又怕伤了她,他注定是要输的。
当白蛇的冷剑直抵他的喉啦,他跪下了。他啥着泪仰面对白蛇说:既然命中注定无缘,为什么让我遇见你?既然已经败在你的剑下,我多么愿意在你的剑下痛快一死,只是我看你还没有看够,那么请你慢些动手!白蛇的心一阵疼痛,剑从手间滑落,剑锋立在青蛇两膝间的草地里。
青蛇跪步向前道:如果可以,望乞慈悲,饶忽我的莽撞,饶忽我的痴心妄想,我愿意终生做你的仆役,陪你去你的尘世,助你续那一段前缘!只要让我能日日看到你,我愿意从今以后收起这份缠绵于尘世之外的情思,与你在人世风雨同行,若口不应心,定遭五雷之劫。
有人说女人的一生中,应该遇到三个男人:一个是远远地看她景仰她,默默地爱她,而她永远却不知道的男人;一个是把她尊为女王,只求做她率微的奴仆并渴望侍奉她一生的男人;一个是将她收服,让她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去尽心做他奴仆的男人。白素贞算是都遇上了,第一种是镇江城里所有忌妙许仙回头忽恨自家娘子的險男人,第二种是陪地一生最长受苦最多的青蛇,第三种当然是那个走了大运却无福消受的懦弱许仙。只是分量最重的却是青蛇。
白蛇皱眉叹道:只是你我阴阳有别,怎能一路同行?青蛇道:我情愿放弃一份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情愿化作女儿身追随你,我愿意忘了曾经的我,我愿意从此我的前尘不再,从此我的江河封冻——只要还在你的尘世。白蛇扶起他,幽幽说:那好,我长你五百年道行,你做我妹妹吧,从此万丈红尘里,你是我的小青!
故事到了此处,我不觉双眼潮生。我曾经悲哀地以为:爱到了绝处,就只剩下剑下一死了;或者各走天涯,老死不相往来,于千万人海中,隐藏各自的形迹。但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峰回路转,还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情感去走进对方的尘世,与她一道经风沐雨。
与她一道游西湖,遇书生,续前缘;与她一道盗库银,开药店,济百姓;与她一道为救许仙,水漫金山,大战法海。然后与她生离死别,眼看着要陪一世的人被关进雷峰塔底。法海题在雷峰塔上的咒语是: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如此这般,还有谁救她?——都说人间有情,情为何物?人间有信,信在哪里?别指望那个懦弱男人许仙救她,民间还流传一个许仕林祭塔救母的情节我也不信,那样一个嫩生生的孩子担不了上辈人的恩怨。我知道是青蛇救了她,他随她一道出走于红尘,他怎会丢下她!只有他才会对她做到有情有信,以一生的恋情去兑换与她的不离不弃!
他的这份千古恋情谁懂?我们只读懂了他一身红装底下的铮铮侠骨,可曾读懂过他铮铮侠骨里流淌的似水柔情?我们只知道许仙算是那出《白蛇传》里的主角,可曾知道青蛇才是陪白素贞在人世风雨里从起点走到终点的男人!
是的,青蛇的恋情,不是揽她入怀,共枕时光,而是藏下缠绵,换个身份,与她一路风雨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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