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有两个黑人外教,一个是Ann,另一个是库瑞斯——我不知道库瑞斯的英文名怎么写,就直接音译成中文这么叫了。
英文组的老师说,Ann和库瑞斯是“国友”,国际友人。
库瑞斯高大魁梧,总是穿着鲜艳,比如,鲜辣的蓝色,明艳的黄色,耀眼的白色,有时候会穿大红大绿,总之,除了黑色,他和Ann穿什么都不难看。Ann的头发总是很特别,有时候是密密麻麻的紧贴头皮的小辫子,有时候是高高竖在头顶的古怪的髻——她适合穿银色。
我去了没多久,Ann就辞职了。学校只剩了库瑞斯一个外教。
库瑞斯有一种天真,比如,我们一起去派招生传单,库瑞斯会呼的一下走进人家的小店里,掏出一张招生简章递过去,说:“哈罗!您好!”然后眼睛里满是单纯的微笑。家长接过招生简章,局促的笑着,不知道是该说“哈罗!”还是应该说:“你好。”
库瑞斯上课很有趣儿,他有时候会跳着舞走进课堂,就象黑人街头舞蹈那样,然后一边讲课一边在黑板上画很小很小的画——小熊,小桌子,小椅子,小小的酒瓶子,你很难想象他那么高大的人画出的图画那么幼稚。有时候,他会带着一包饼干糖果上课,哪个学生英文讲的好,他就给一颗糖果以资奖励。
如果大家一起外出,在校车上,他会用中文唱歌,学生们咿咿呀呀的附和。他在联欢会上很出风头,因为老外,特别是黑人老外,似乎天生具有表演天分,他们知道如何的制造悬念和煽动气氛,他们知道如何让观众的眼睛围着自己转。
学生们喜欢库瑞斯,他们经常围着他聊天,说英文,也说中文。库瑞斯颇有语言天分,他的中国话里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广东口音,我很奇怪这一点,为什么他的中文发音很接近普通话呢?有一次,一个女同事用英文跟库瑞斯谈工作,谈得磕磕绊绊,库瑞斯听了半天,搓搓手,说:“OK,现在,我们讲中文”。
学生们有时候会围着库瑞斯,吃他的饼干和巧克力,他也会把饼干和巧克力分给同事们吃。下课的时候,库瑞斯站在教员室门口,用中文小声说:“哈罗!我可以进来嘛?可以,你可以进来,进来吧。”然后他自己就进来了,手里托着一小盒甜食。
学生们私下里叫库瑞斯“巧克力”,我对学生说:“想想看,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不友好的嘲笑,心里会很难过的。”
有一次我跟库瑞斯聊天,校长翻译,我说:“库瑞斯,黑人的神穿着红色的袈裟坐在高高的云彩上,神圣而且庄严……”
库瑞斯静静听了校长的翻译,很认真很认真的说:“Yes,I know ,but ,I need a wife.”
我就哈哈笑了起来。后来我下载了一首英文歌,名字叫《海水为什么这样咸》给他听,给他看我的信仰方面的书籍的英文译本,我知道他是基督徒。在这个世界上,有正的信仰总是好的,就像你生命的根没有断一样。
后来库瑞斯失踪了几个月,等他再出现在学校的时候,是喜气洋洋的,楼上楼下到处派发食品,有各种糖,有甜软的小甘薯,还有一种很甜的油炸面食,一粒一粒的,味道像中国北方的麻花,他说是他妈妈做的,他结婚了,现在很开心。
圣诞节的时候,教员室的门上喷了潦草雪白的“圣诞快乐”,那就是库瑞斯的杰作。那一整天他都非常快乐,到处派礼物和糖果。
两年以后,库瑞斯也辞职了。学校又轮番来了好几个“国友”,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国友”不都像Ann那样热情洋溢,也不都像库瑞斯那样单纯开朗。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儿子哭了,库瑞斯抱着他,让他坐在他的腿上,小声的、温柔的说:“不哭,不哭,威尔森,我给你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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