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 风雪归途 | 来源:发表于2018-12-04 17:52 被阅读11次

    第二日黎明,长平在噩梦里惊醒,或许是因为耗费太多的心神,他身上那些在塞北留下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入秋以后的风一天比一天萧索,一天比一天凄冷,他起身坐在床榻上,周遭的宫室内空无一人,案几上昨晚堆放的奏章和古书也早已不见踪影。晨风卷席着落叶拍打窗牖,昨晚的一切好像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悲伤可以肆意挥霍,昨晚难以抑制的恸哭成了他最后的宣泄。他缓缓地整理着自己单薄的衣服,从床榻上离开,走过连接着正殿与偏殿的穿堂,来到那扇雕花的门前,将它打开。冷风似乎已经埋伏已久,在他开门的刹那如同野兽一般向他扑过来。

    长平打了个寒颤,不顾衣物的单薄,自顾自地走进了院落。他走在皇宫中不惹人注目的一隅,没有穿鞋,青石板上冰凉的温度刺痛他的脚掌他也毫不在意,他一直向前走着,经过衰颓的老柳树还有已经枯涸的池塘。

    “你想去哪里啊?”

    长平被人拦住了去路,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褐色马褂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女人腰身挺得笔直,以一种睥睨的神色审视着他。长平看见她渐渐勾起嘴角,那弯曲的弧度里写满了嘲讽。

    “张公公交代过了,你哪里也不能去。不过你要去也可以,看你走不走得出这里的大门。那门外可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小心他们扒了你皮。”

    女人绕过长平,兀自向他身后走去,长平呆立在原地,一直到她转身回来用力拉扯他的袖子,他才跟着那个女人又回到了屋里。

    “看这样子今年冬天应该会更冷吧。你瞧,我给你送来御寒的衣服了。”女人将抱在怀里的包袱扔在了地上,包袱落地的那一刻散开,里面放着一件荷色的常服,上面绣着一只落了单的鸳鸯,领口处故意被剪开,缝制粗糙甚至还不如民间的戏服。

    而长平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件衣服捡了起来。他望着那个女人,女人也望着他,可是女人在他的眼里没有找到自己期许的东西,长平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她努了努嘴,显得有些不太高兴。卑微的人总是喜欢从其他人身上得到尊严,正如她在接受这事的时候,只是因为听说这里面关着的是皇上的男宠,她知道那些人虽是男人却比宫外的娼妓,奴隶还不如。

    她迫切的渴望在长平的脸上看到悲哀、愤怒若是能见到讨好则更好,可是长平并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过来吧。”女人一把扯住长平的头发,将他往内殿带。她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要拉扯一只不肯归圈的牲畜。她将长平拉到了内殿,让他跪坐下来,接着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胭脂,开始在他脸上胡乱的涂抹起来,那双因为长期干粗活的手满是老茧,老茧用力地划过他的眼睑、鼻梁,甚至嘴唇,这期间长平始终闭着眼睛。

    女人涂抹在他脸上的都是极其劣质的脂粉,即使他闭着眼睛,那些东西还是钻进了他的眼皮,他感觉眼中一阵刺痛,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被女人喝止住了。长平猜测到女人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脸上涂抹那么多的脂粉,那是一种提醒,提醒他只是个承欢膝下的工具。

    一丝悲凉忽然蔓延上来,长平想起昨晚那个男人在他耳边的承诺,他说可以送他回家啊,可是他的家究竟在哪里呢,是在现在无止境的羞辱里,还是在望不到期限的囚禁里?一种无力的愤怒在他心口积压,他握紧拳头,最后却只是留下了嘲讽的笑容。世人都喜欢做这种承诺来利用别人的感情取乐,西梁王的夫人是,大殷朝的皇帝也是。

    “你可得好好地谢谢我,王上现在没有充纳后宫,但是以后他会的,到那个时候若是不会梳妆打扮,你就等着在这里孤独终老吧。到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赶过来欺负你,运气好的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辈子吃点馊饭烂粥就过去了,运气不好,我告诉你,那些没根的东西可是不管男人女人的。”她发觉长平异样的笑容,内心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洋洋自得地笑着,扯弄长平头发的力道小了下来,转而用一种过来人的劝慰的口吻和他说话。

    长平没有理会他,他坐在地上,仿佛与那些飞逝的光阴一起化作了虚无。

    女人走后,他走到了那间屋子的墙角蜷缩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曾经见到的一处被人挖掘出来的墓葬,墓葬里面有一具瑟缩成一团的枯骨,枯骨小小的,像是个孩子。有部下告诉他,那是富贵人家养的娈童,殷人有用娈童殉葬的习俗,为了保证娈童魂魄的完整,要将他们放在墓葬中活活饿死。

    而他蜷缩起身体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那个墓葬,经过千百次轮回之后化作了那个孩子的尸骨,他躺在一口连棺材都算不上的木箱里,除了冷之外再没有任何感觉,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窒息中等待死去。他感觉到自己灵魂的剥离,一切在面前分崩离析,那些对主人卑微的爱的憧憬将要随着永远不会再次到来的黎明一起逝去。

    “你怎么在这?”

    长平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而男人一下子俯下身来,他扯开了长平挡住面容的双臂。可是白璟安愣住了,长平闭着眼睛,他脸上那些被凌乱的痕迹早已替他说明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我带你去洗掉。”

    长平觉得自己被他拉着,走啊走,他依然赤着脚,但是感觉不到脚掌接触地面时的寒冷。压像是块没有知觉的木头,任由胭脂过后的清水洒在他的脸上,那个男人用柔软的巾帕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庞。温柔依然如同昨日在他耳边絮语,可是这一切现在都让他觉得由衷的可笑。

    他不需要这样的安慰,永远都在伤害之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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