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陪儿子,一支出殡的队伍从门口走过,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儿子突然问我,爸爸他们要去哪里呀?我傻住,想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向一个两周四的孩童解释生与死这个大命题,儿子却又自己道,他们肯定是要去很遥远的地方吧。 对啊,他们要去很遥远的地方!我惊讶的看着儿子,心想,还好我没骗你说他们是要去天上找神仙!
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永恒,大概是每个小孩都会向父母提出的问题,而年轻的父母们面对这样的难题恐怕都会手足无措吧,因为他们自己也未必有一个笃定的答案。我小的时候肯定也问过我的父亲相同的问题,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他是怎样回答我的了,也许他根本没有回答我吧。
关于死亡这一课,我想,只有岁月能给你讲好。
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个好朋友突然查出癌症晚期,我跟父亲出去散步的时碰到了他,他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斜坐在石拱桥的桥栏上,笑呵呵地跟我们打招呼。父亲关切的问他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自信又开心道:“好了,都好了!我去算命了,我还有十年阳寿呢,死不了!”父亲听完一路沉默,回到家后跟我说,前几天他怕死怕得不得了呢。过了半个月,他就死了。我看到他儿子捧着他的遗照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脸白森森的,但是笑容满面,似乎正在念叨:“我算过命了,我还有十年阳寿呢!”。我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他。
我家房子后面是一座古朴的闽南院子,几进几出,雕梁画栋、泥瓦飞檐,曾是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里头却只剩下一对年近八十的老夫妇。这对老夫妇脾气极其暴躁,左邻右舍稍稍让他们不顺心,他们就会跑人家门口去破口大骂。他们有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跟他们的关系很不好,早早就搬出去自己过,跟他们几乎不相往来。他们相依为命,并且立下誓言,只要有一个死了,另一个也要随之而去。这个誓言轰动一时,并且引起我的极大兴趣,时常好奇地猜想着它的结局,也许,事到临头会有人怕死反悔?最后的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老头后来竟然痴呆了,呆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更别提他跟老太太的生死之约了。好几年里,老太太独自照顾着老头,冬天的早晨会带他到院子里晒太阳,两个人发白如雪,有时阳光明媚,暖风轻吹,画面静谧,无限美好。然后,老太太就死了,死在了老头前面,他们的誓言也就彻底落空了。老头又孤独的活了两年多,他死的时候我正好二十岁,大学二年级,我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于是我写了个叫《活着》的故事,故事里老头的痴呆发生在老太太死后第三天,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晚,他独坐良久后长叹了一口气,决定活下去,决定装傻。
所以,二十岁的时候,我很怕死。
去年我三十岁,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至亲的感觉。二伯病了十余年,从肺病发展到心力衰竭和肺癌。旷日持久的病情让我们对他人生最后阶段的到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他自己并没有。他活了67岁,打小是个特别犟的人,从不服软,有一天,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婶婶手忙脚乱地伺候他吸氧,吸着吸着,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说,我不甘心,阿爸和阿公都活了72岁,我却70岁都没吃到。他是半夜一点多走的,我们围在他床前,看着他慢慢地软了下去,开始的时候有进气没出气,慢慢的呼吸声没了,脉搏也摸不到了。他的儿女,我的一个堂哥和两个堂姐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眼泪也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可是,二伯猛地坐了起来,朝我们摆摆手,说:“别哭了!”我们几个年轻人全吓傻了,只有老爸过去扶住他,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二伯吃力的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说:“洗一洗。”然后又软了下去,真的死了。
我的二伯,一个勤劳的、倔犟的、渴望再活几年的中国农民,临死时最牵挂的是他的头发没有洗干净。
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季节。李鸿章的绝命诗说,临事方知一死难,而我两周四的儿子说,死是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想他们都是对的。
PS:小白新写手,跪求大大们的鼓励,点个喜欢,留个言我会激动一天,谢谢大大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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