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乐,别人都喜欢叫我阿乐。
我今年十四岁,今天是我的忌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在我的记忆还没完全流失之前,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穿过,随后是剧烈的疼痛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我看到自己的血不断流出,看到有一些人努力地为我止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却没有办法回应他们。
再之后,我记不太清了。我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放在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上面,可我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轻。
没错,我就这样死掉了。从此,这世界上又少了一条能够独自思考的生命。
在死掉的那个时候,我的脑海中莫名多出了很多画面。有传说中被凌迟三千多刀的石定忠,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许要比我疼上百倍千倍;也有慷慨赴死的谭嗣同,可是他的死亡至少存在原因,而我却截然不同。
老实说,这种疼痛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好像挺过了最可怕的夜晚,最后迎来光明一样,我的意识很快与肉体脱离。
可是,正如我所写的这样,我知道今天是我的忌日,我也能记录下自己死亡时的情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
“喂,你确定不来一口?这东西很好吃的啊。”
这是一个虚弱到差点断气的声音。
我从祭坛上向下看去,发现了一个全身长满触手的怪物,它漂浮在不断涌出的死者中间,那看起来像是嘴的东西直直地伸向一片诡异的黑雾,似乎那雾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非同凡响的美味。
总之,我的经历大致是这样的——
在失去意识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还魂了这是?”我诧异地想道,顺势睁开了眼睛。
“我还有眼睛?”
可是,我眼前的景色却变得十分奇特。此时的我正位于一个怪异的建筑面前,四周的环境阴暗而潮湿,望不到远处有什么,就连周围的诡异场景,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个世界所拥有的。
突然间,我的身边多出了其他的一些声音。我惊异地看到,在那建筑的附近,不知何时多出了好几个形象各异的怪物。他们之中,有的头部宽约一米,有的长有三双翅膀,还有的干脆变成了几种动物的结合体。
“靠!我该不会出现幻觉,来到山海经里面了吧?”也许是从小就喜欢研究怪物,加上年纪还小,看到这些异样的场景,我居然感到了一丝兴奋。
虽然我没有被吓倒,可那些怪物却不同。他们一个个茫然地望向四周,在看到其他怪物的时候,有的发出了难听的尖叫声,也有的开始恐慌,运用着奇特的器官开始进行高速移动。
正当我也准备尝试移动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那建筑的内部传了出来。奇怪的是,我并不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可脑海中却好像和它形成了一种感应,让它的话语一点不落地进入了我的思维当中。
“哦,我知道你们一定很难接受,但回想一下你们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再结合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你们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那些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怪物们开始尖叫、议论、吵闹起来。为此,那建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压根不去搭理他们,而是继续说道:
“这里是冥界,人死后的世界。从古至今,有很多人试图探究这里的奥秘,可他们只是为自己的想象力找个现实一点的载体罢了。至于那些真正了解这里的人,他们也不会将真相告诉其他人。仅此而已。”
“总之,不得不说,尽管现状很难接受,但你们是幸运的。不是每个人死后都有来到这里的权利,我是说,这个地方。大部分死去的人会在虚无之环中出现,它们没有意识,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也有人出现在这里,可他们将会完全丧失记忆,认为自己本就属于这里。而你们,你们是无比幸运的,能够保留着作为人时的意识,在阴寿耗尽之后,还可以拥有转世重生的权利。”
“啊,这么说,我确实死了。我被行内的叛徒陷害,然后……等等,我家人呢?!”那个脸格外宽的怪物理解的很快,但也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焦急地大声喊道。
“你的家人?不知道,也许他们和你一样幸运,也许不然。但你一定要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你能来到这里已经是奇迹了。”
那宽脸怪物正要继续说下去,阿乐却抢先一步问道:
“那我们这样的话,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保持形体,而是都要变成一些……奇怪的东西?”
“聪明,孩子,你理解的很快,可惜啊,你应该没活几年就死了。孩子们来到这里之后往往都过得不错。”
我尝试着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只需要想出如何行动,身体就会自动移动到那个方向。反复尝试后,我才注意到,自己变为了一个半透明的小球,球体表面长有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相比于那些人,我的形态已经算是格外温和了。
“这里是哪?你是谁?”
“哈哈,小孩子就是喜欢问问题啊。这里是冥界三城中的一个,由阿克塔索斯统治,在三城中以“转世轮回”而出名。生活在这里的鬼怪比较自由,除此之外,我们也是整个冥界中唯一负责鬼怪转世工作的地方。至于我,你可以叫我“忌日塔”,我是一个祭坛,工作便是将你们这些人引渡到冥界。”
这个地方同我生活的世界大不相同。
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我们居住在不同的家庭之中,过着单调而少有意外的生活。虽然如此,每一次意外都可能将我们的人生引入一条全新的道路上。至于这个地方,天上有着无尽的黑暗,地面上生活着各种有意识抑或无意识的鬼怪,意外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却无法扭转我们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在忌日塔的周围呆了许久。此身已不具有人形,作为一个奇怪的球体,活动的感觉还算不错。我开始进行回忆,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以及我去世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对于人间,我还有诸多不舍,这样一想,突然感觉有些难受。
“塔,我是不是回不去了?”我向那座奇特的建筑问道。
“那倒是不会,正如我方才所说,等你在这耗尽阴寿之后,自然可以转世重生。阴阳两界本就象征着一种循环,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又可以回归那个世界。”
“可……什么是阴寿?”
“就是我们能够在阴间留存的时间。这里的时间流逝同外面的世界基本相同,当你们不再被人间的人们所记得的那一刻,或是你在阴间被人杀死,那就意味着你的阴寿已尽。”
我还有好多好多问题。这个地方,同人们口中所说的“地狱”并不一样,同山海经中记述的那些地区也不相同。它似乎有着复杂而让人着迷的运作机制,让沉迷于神秘世界的我感到欲罢不能。此时的我,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实,相比于和我同来的那些人,我显然是最受塔所认可的那一个。
我从小就接触过身边亲人的死去。在我七岁那年,我的祖父因病病逝,虽然可以归咎于医院设备落后,医治时间不当,但我的家人们还是悲痛欲绝,仿佛要将一切罪过都包揽到自己的身上。我相信,如果祖父能够像我这样来到这里,他一定尽其所能,想要安慰尚处于悲痛之中的我们吧——无论如何,他会原谅我们,会在这里生活的很好,那些想说的话,也许在下个轮回中还有机会说出口。
同时,我也感到庆幸。冥界并不按照人的善恶将人进行分类,它似乎基于一种绝对的随机方式进行运转,善人有可能来到“虚无之环”中,恶人也有可能保有意识,在这里生活下去。如果在世的人们能够知道这一点,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看待死亡的态度也许也会发生不小的改变。但这种改变也许并不是好的,因此,这种庆幸感或许只针对像我这样顺利来到这里的人们。
“孩子,你还不打算走吗?”
见我仍在它的周围徘徊,忌日塔主动向我发起了谈话。这个奇怪的生物或是建筑也十分吸引人,它能够带给我一种特殊的安全感,就好像是我在这个世界中一位不变的好友那样。
“我……我打算再看看。而且,我不知道……从这里离开之后我该怎么做。”
“这样啊,在阿克塔索斯城内,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要做的事。你可以随意找到一间房屋入住,也可以结识各种鬼怪,同他们对话,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你们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吃饭……但每一位个体都能够很好地生存下去。”
“阿个塔……”我重复着这个绕口的古怪名字,他和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名字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冥界一共有三座城市,每座城市由一位魔尊统治,其治下有着相当大的领土规模。我们这里崇尚自由,至于其他的……你以后也许会知道。”
我——一颗叫做阿乐的小球——点了点头。正当我准备向忌日塔告别之时,一个长满触手的怪物飘了过来——它就是我一开始提到的那个吞食黑雾的奇怪家伙。
“哎~呦……”这怪物的长相奇特,声音却格外虚弱,换作是人间生物,恐怕是快要饿死的那一类。他一边叫着,一边向我的方向飘来,最终却停在了那团黑雾面前。
“江红,你不要再怂恿一个刚来冥界的孩子吃那些东西了,冥界居民根本不需要吃东西!”听到触手怪物向我发起的“邀请”之后,忌日塔明显有些不耐烦。
“什么嘛,你太小气了……这东西本来就好吃的要死……比泥土和树皮好吃多了……”江红仍然吸个不停,我感觉到这个怪物有些异常,缓缓躲到了塔的后侧。
“孩子,没事,你倒不用怕他,江红这个人不干坏事,就是行为不太正常。你大可以相信它,只是别跟它一起吃奇怪的东西……黑雾,怪物残躯,墙壁之类的……”
听到这些话,我反而更害怕了。
“孩子,你不用怕我,我问下你哈,你是哪国来的?”
江红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中……中华民国。”
“?没听过。但是,这两个词倒也不陌生。中华…这说的应该是我的祖国没错,民国……我听过三民主义,难道说,外面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么?”
这句话勾起了我的兴致。这样说,这个叫作江红的“人”倒和我来自同一个国家,听起来像是清末孙逸仙那时间的人。但是,民国在辛亥革命后不久就已经成立,难道说,他没能等到……
我看了看四周。这个地方的景象倒没什么变化,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众多鬼怪和奇特建筑。
“是。现在是1931年……”
“啊。所幸,所幸,正好二十年啊……居然还有人记得……记得……”
江红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语气也一下认真起来,尽管依然是那样虚弱,“孩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只是太饿了……不如,你随我来,来我家,我可以招待你……”
我看了看他,看了看忌日塔,又想了想。沉默了半晌之后,心中对于某些事物的渴求让我同意了这或许危险的请求。
“孩子,随他去吧。如果想找我,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我跟随江红离开了忌日塔。临走之前,我向后看了看——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么糟。至于我的未来——谁知道呢?
努力生活下去吧。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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