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障”(一)

作者: 花散里Iris | 来源:发表于2022-04-08 19:25 被阅读0次

    “累世累业,不可断绝。

    不求他人,反求诸已。

    以吾等之神力,修救世之佛法。

    以心中之大爱,救万民于水火。”

    十九世纪末,彼时古旧的四平市尚不是今日之模样,此时这片地区被称为奉化县新恩社,这个名字本是从光绪帝时期沿革而来,而新恩社治所所在地名为“四平街”;而后,1905年,日本帝国主义从沙俄手中接管南满支线,并将沙俄时代“铁路租借地”改为“满铁附属地”。

    1916年,此时民国成立,并在不懈的努力之下在四平街地区设立“北站”,目的也为分割帝国主义的势力,以阻止其继续蔓延。民国政府的工作还算有所成效——1922年,四平街村成立,这个处于交通要道的小地方也算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单独作为一个“车站”被人称来道去。

    即便如此,帝国主义的势力并没有因此消退。日本早已准备侵略中国,1931年九一八事变即将爆发,此时四平街的人民尚不知道暴风雨即将到来,到那时,昔日光辉的“北站”也终将沦为帝国主义的疆土。在数年来封建势力、帝国主义、民国三方的统治之下,多数人民选择不断适应,毕竟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能够吃饱饭就算好事;当然,也有少数人能够望眼全局,看到了表象之下不断涌动的暗流,毕竟这里可是所谓“兵家必争”的战略要道,在三方势力的斗争之下,这里的人民迟早会迎来悲剧的命运。

    1930年,四平地区,仁寿街,一家名为“聚缘楼”的老饭店里,半掩着门的包房内传来了一个女人念经的声音。

    “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什么啊?这怎么还来了个和尚?”听到念经的声音,一楼大厅中,一个油光满面的胖男人不满地嘟囔道。

    “什么和尚,你真是啥也不懂了!”男人身边,妻子不悦地指责道,“人家是尼姑,我们一般敬称是尼师。只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哪一位……”

    正当二人悄声议论之时,店门被打开,两名身穿破旧袈裟,面容平和,显然是早已受戒过的女人缓缓走进屋来。见到服务员,她们二人并未开口,只是作了揖,随后向着楼上包房处走去。

    见到念经的女人,二人再度作揖示意,同时念了句“阿弥陀佛”。女人微微抬起头,示意二人坐下。

    “昌性,你所述《金刚经》,倒有些应了现在的景。只是,我们如今并非为乞食而坐,而是闲来一聚。”

    释昌性微微笑了笑,回道,“佛家弟子,寻求救世之道,此时一聚,同佛祖设筵布道倒无甚区别。他时虽为乞食,却丝毫不受世俗之困窘所扰,此乃真修行也。”

    “此话不假。”相对而坐的释昌茹尼师接道,“只是不知这饭食何时才能呈上。昌性,你可曾点过那一道“白灼菜心”?”

    “哈哈,昌茹,你还是老样子,喜欢那道菜的至清之味,清中却又带有几分滋味,正如这人生一般。无妨,毕竟此时是以吃饭为主,也不必那样拘束。我已早点过了,这段时间,你我不妨小叙一场。”

    “那么,究竟是为何事?”昌慧有些急切,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万物节来于空,万物终归于空。昌慧,不必如此急切,佛家讲究心静,经文中告诫我们的正是如此。”

    “是。”昌慧向后靠了靠。这三个人中,释昌性要比其他二人稳重许多,显然是先削发为尼的那一位。二人待她迟疑片刻,随后听到了一个颇为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准备修建寺庙一座,供奉佛法,救苦救难,普济众生。”

    昌茹昌慧二人有些坐不住,此时也顾不得几道陆陆续续上桌的素菜,只是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短暂的惊讶气氛过后,昌性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你我昔日同在外地修行,数年后回到了这片名唤故乡的沃土。无论外地所见之景如何繁华,眼下的这一切才是我们真正的立足点与做人之本。近几年来,如二位所见,四平街村地区并不太平……”

    昌性话音未落,仁寿街上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餐厅内的不少顾客都被声音吸引,也免不了议论几句。三位尼师虽然没有轻举妄动,也从众人口中听到了正在发生之事:一名四平街村某部门的小管事同一位会说蹩脚中文的日本军士产生了冲突。

    “你这拿了东西不给钱,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说,这里又不是你们日本人的地盘,凭什么明目张胆做这种事?”

    管事抓住日本人的胳膊,围观的人们这才看到,那日本人手中拿着一个包子,显然是从不远处街边的小贩那里顺来的。矮胖的日本人涨红了脸,眼见着人越围越多,他似又是来了精神,呜噜呜噜地说了一大堆话:

    “四平街村确实不是,但你这个民国人的小官,还没轮到教训我的时候,如果你再死缠烂打,小心我直接报告藤原长官,到时候长官和你的上司沟通,我想他也一定不想闹出什么大矛盾吧……呃……”

    日本人本来语气还带有几分嚣张,可是越说越没有底气,再望向管事那锐利的眼神和指指点点的人们,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切,妈的!行,我把东西还你,不,还那个老头!”

    说完,日本人猛地挣脱,随后像是找仇人报仇那样走到小摊跟前,啪一声把包子塞到了蒸笼上。随后,不等管事进一步追究,他找个缺口,快速溜开了老远。

    “秉公执法罢了,这种事也不常见。”昌慧低下头念起了佛经一般的文字,待风波逐渐平息,昌性继续说了下去。

    “此言差矣。虽然表面上日本人并不占上风,实则这四平街村早已犹如无根之浮萍,凋落之黄花,难以支撑起这片土地上人民的意志。我之所以打算修庙,一方面是为了让我等在家乡找到精神之归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守护这些民众尚存的希望。”

    三人吃完饭,下楼付款离开。仁寿街上,风波早已平息,孩子们的吵闹声与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起来一副盛世太平景象。昌性同二人道了别,又简单交代了些关于建庙的构想,随后向着一条支路处走去。

    “话虽如此,仅凭三个人,微薄之力,也有些难为,”回到自己简陋却又颇有些书香气的家中,昌性端坐在佛像前,一边祈祷一边思考,“不妨先从用地方面考虑吧。至少我们三人都有工作,她二人还有几位家人,能够募集到一些款项就再好不过了。”

    昌性拜佛完毕,将袈裟褪下,换上了一身寻常衣服。她本名叫做王玉兰,五岁母亲早逝,成年时父亲又不幸患病离去。怀着对亲人早逝的悲痛和对时局的忧虑,她选择孤身一人赴辽阳朝阳寺求得佛法。如今,她回到故乡,也在一家大型佛教用品店里找到了一份掌柜的工作。

    独自在床上端坐,看着一旁的镜子,昌性此时的面容柔和,也带着几分憔悴。

    “这件事,若是借助她二位家庭的力量,或许更有可能一些。唯独不知她们家人对这件事是何种看法?”

    简单忙碌了一阵之后,天色渐暗。抄写了两遍心经,昌性望向窗外这幕落中的小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点,昌性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休息。

    这一夜相对平静,至少开始时是如此。偌大的房间中,开始还有昌性念经的声音,后来这声音也逐渐被黑夜所淹没。

    然而,她所不能知道的是,在将近凌晨两点的时候,黑暗的大厅中,佛龛前本熄灭的两盏红烛“刷啦”一下亮了起来,本来洁白的观音像被照的通红。一旁古旧的小破收音机像是被什么人打开了一般,断断续续地播放着“南无阿弥陀佛”,但这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庄重,倒有几分诡异。

    观音像的脸上本来挂着一副极温柔慈悲的表情,可在这样的光辉照耀之下,那笑容逐渐消失了。也许是错觉,在那被人细致雕刻的头顶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缝隙之下,不知名的红色液体正缓缓流下。

    “嗯……有人在?”尚处于睡梦中的昌性好像隐约听到了什么,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厅里依旧一片漆黑,但是看不太清,好像有个人形的地方要比其他地方更黑一点。

    “没事啊。”看见没有异常,昌性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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