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梦

作者: 兮兮蔓草 | 来源:发表于2018-04-03 15:51 被阅读0次

      是桃花的季节。江都城的君山,桃花乱飞,犹如脚踏千片红玉,柳絮横飞,宛若鸟琢万缕黄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白以筠挽着陆绣莹带着丫鬟车夫正走进一桃花坞。车夫将马车停在坞外,丫鬟在石桌上摆下水果与香茗,白以筠与陆绣莹才慢悠悠的在石凳上坐下。今天是三月初三,城里的人都上君山拜桃花仙,这是江都的民风。相传,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女子因为家庭变故得了重病,奄奄一息,男子听说君山上有一种仙草可以治好女子的病,便连夜上山攀岩斩棘找寻仙草,那草长在君山孤峰的峭壁上,峭壁下是终年漫布着瘴气的深渊,男子几次失足差点掉下山去,却依然不顾危险的往上爬。男子的行为感动了路过君山的桃花仙子,仙子流下的眼泪滴落在君山脚下,瞬间开成了朵朵桃花。男子在又一次的攀爬中攀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人瞬间跌落,直坠深渊,男子心中大惊,立刻昏死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孤峰下的草地上,手里握着自己千辛万苦要攀折的仙草。男子顾不得犹疑爬起身狂奔下山,服下仙草的女子渐渐痊愈,两人婚后恩爱异常。后来人们见君山脚下一夜间长满桃树,又听男子述说在山上孤峰的奇遇,猜测是感动了天上的桃花仙子,便在孤峰脚下修建了一座桃花庵。到了初春桃花遍地开的时候,城里未婚配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的上君山拜桃花仙,祈求姻缘,渐渐的便成了江都城里的一俗。

      “以筠,没想到君山这么热闹!”陆绣莹喝了口水就站起来,手里拿着块点心,在坞内的花树下跑来跑去。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轻纱罗裙,梳着宫髻,柳叶眉,一双翦水般的大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着。青装娇容在绯红的桃花点点中真有点“映面桃花”的感觉。白以筠宠溺的望着绣莹温婉一笑,绣莹的活泼也影响着她,只是她喜静不喜动。绣莹已跑远,丫鬟紧随其后,以筠也站了起来,在花下闲踱。这个桃花坞很深,除了坞院门口有一个石桌配着四条石凳以供行人休息以外,整个坞里都是桃树。一阵风拂来,花瓣纷纷扬扬,弱质飘零,站在花雨中以筠心头涌上一种难言的萧索、落寞的感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但好花好景,却为谁研?她摇摇头,凝视着点点桃花,“身如柳絮随风摆”,是花亦是她!

      见绣莹走远,以筠娇声喊:“别走的太远。”声音宛若出谷黄莺,悦耳动人。绣莹已经走进桃林深处,没有听到以筠说什么,却被刚好路过坞外的一男子听到。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男子瞬间走不动道,顺着声音望进坞院内,只见桃花树下站着一女子,身穿藕粉轻纱罗裙,挽着一个偏宫髻,一绺青丝斜倚在胸前。不施粉黛,却眉如远山黛,眼似水波横,唇不点而含丹,纤纤身影在桃花林中信步闲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活脱脱一位衣袂飘飘的桃花仙!一阵煦风,花瓣在她面前久久盘旋,不肯下落,连花儿都不忍搅扰娴静的桃花仙呢!她伸出手去接那几片花瓣,不想手中的丝娟又被风夺去,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女子紧紧地走了几步,罗裙下若隐若现的露出一双小脚,蹒跚着走到树梢前,拢过树枝,轻轻的拿下丝娟,生怕弄坏了那些花朵。

      “沐风,看什么呢?”一友人走上前来询问。

      “桃花仙!”

      “什么?”

      沐风惊觉自己的失言,忙紧咳两声掩饰地说:“没什么,走吧!”说完便大踏步向君山上走去。

      以筠站在花下听到坞院外有人说话,寻声望过去,却只见形形色色的游人匆匆从坞外走过。转身,她也走入了桃林深处。

      粉墙朱户,雕栏玉砌,抄手游廊,庭院深深,大户人家的府邸大都差不多一个样。陆家也不例外。

      夜里,月上林稍,以筠和绣莹两个人慵懒的坐在窗边软榻上闲絮。

      “以筠,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绣莹眼睛亮亮的,顺手拿起一块藕花糖糕,一边吃一边说,“桃花庵好热闹。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赶桃花庵的庙会呢,以前爹娘说我小,都不让我去。”

      “今天可是逛足了瘾吧。”以筠笑着逗她。

      “才怪!”绣莹嗔道,“逛个十天十夜还差不多!”说着,她将鞋子脱掉盘腿坐在塌上,将手支在茶几上托着头,望向窗外,点点繁星缀着夜空。“好美的夜!”她叹。然后转头望着以筠又叹,“好美的以筠!”

      以筠回她:“好美的绣莹!”

      “以筠。”绣莹有些犹疑。

      “怎么了?”以筠不解的望着她。

      “你——想过你未来夫婿是什么样子的吗?”

      以筠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小妮子拜了桃花仙,思春了呢!”以筠揶揄她。

      绣莹的脸瞬间红透了,就像君山上的点点桃花,泛着春意。她故作生气地说:“以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人家说正经的。”

      “是不是在想你那位——沐风公子?”以筠故意拉长声线。绣莹有一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名叫秦沐风,也住在江都城里。绣莹从小就知道沐风的存在,却从未见过。

      绣莹佯装生气要来打人,以筠跳下软榻,一面往外跑一面叫着:“桃花仙要打人了!”刚跑出门外便与来人撞了个对脸,她立马收住脚,规规矩矩的叫了声:“舅妈!”

      “让你笑话人.......”绣莹光着脚也跳下榻,举着绣拳在后面追赶。前面的以筠停的太突然,她收不住脚,直挺挺地撞在以筠身上,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丫鬟们连忙七手八脚的扶起来,帮忙整理好凌乱的衣服。两人怯怯的望着刚进门的陆夫人,后者一脸的“不成体统”。

      陆夫人对绣莹是宠爱的,但她不喜欢绣莹整天咋咋呼呼的。虽然在丈夫陆攒臣去世的那段艰难时间里绣莹的性格给了她很大的安慰,但是她依然希望绣莹能是个温柔大方,端庄典雅的女孩子,可绣莹偏偏是个“野丫头”的性子。

      “娘,你怎么来了?”绣莹低低的问。

      陆夫人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不悦地说:“我来看看你们。大晚上的,两个姑娘家在屋子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让别人见了成什么样子?”

      “娘!”绣莹不服气的说,“我们在自己家的房子里,怎么会有别人看见嘛!”

      “虽说是在自己的家里,也要注意仪态!都十六了,眼看就要嫁人了,以后进了婆家也这样没规矩吗?人家会怪我们陆府不会管教子女!”

      两姐妹都不说话了,低着头。

      陆夫人望着女儿,无声的叹息,接着说:

      “绣莹,你再不改改你这风风火火的脾气,娘怎么放心让你嫁入秦家呢?”

      秦家是江都的大户人家,秦皓与陆攒臣是莫逆之交,而她与秦夫人又先后有孕,秦皓与陆攒臣为了让两家人世代交好,便约定如果都生男就结为兄弟,如果都生女就结为姊妹,如果生一男一女就结为秦晋之好,两家人当下交换了信物。后来秦夫人生一子名沐风,她生一女名绣莹。陆攒臣生前,两家还经常走动,她见过沐风几次,长得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温文儒雅的气质,她甚是喜爱。陆攒臣死后两家往来的少了,陆家也没了昔日的风光,她一直担心秦家会悔婚,直到今天秦家送来了聘礼,并订下了下个月二十的婚期,她才真正放下心来。现在看着女儿,她开始有些担心女儿这疯疯癫癫的性子,怕是沐风不会喜欢。她也怕女儿没规没矩的,让秦家笑话。

      绣莹坐到母亲身边撒娇:“娘,人家不要嫁嘛!女儿想一辈子陪着娘!”

      陆夫人宠溺的把女儿搂在怀里,这个女儿静下来的时候很是乖巧。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她怎能不爱她呢!

      “娘也舍不得你,可是女大当嫁,娘不能留你一辈子呀!”陆夫人心中忽然泛起一丝酸楚。让她怎么舍得绣莹出嫁呢!

      “舅妈,你是说绣莹要出嫁了吗?”以筠小心翼翼的问。

      “嗯!”陆夫人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筠是陆攒臣的外甥女,父母在一场瘟疫中死去,以筠带着丫鬟香绮来江都投奔舅舅。陆攒臣临终的时候叮嘱她,让她好生对待以筠,将来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嫁了,那他在九泉之下也有面目见妹妹与妹夫了。她痛恨丈夫把这样一个包袱托付给自己,可这是丈夫的临终遗命,她又不能不答应。

      以筠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可人,大方得体,诗书礼乐样样都很出色,可她就是不喜欢以筠,总觉得以筠太生分,太客套,太守规矩,给人一种不可亲的感觉。

      少刻,陆夫人双手扶起绣莹靠在她怀里的肩头,盯着绣莹那双翦水大眼睛正色地说:“今日秦家把聘礼送过来了,婚期订在下个月二十。”

      “什么?!”绣莹惊跳起来,以筠心里也吃了一惊。这么快!绣莹要出嫁了!嫁给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秦沐风!

      “娘!我不嫁。”绣莹说,这种时刻女孩子家该有的矜持她还是有的。

      “傻孩子,这是你爹与秦家指腹为婚的,怎么能不嫁呢?”陆夫人仍旧将绣莹搂进怀里,虽然丈夫已不在了,但是她还在,她绝对不允许绣莹做出拒婚有辱陆家门楣的事!

      “让我再在娘身边待几年吧。绣莹舍不得娘,哥哥又不在身边,绣莹走了就只剩下娘一个人了。”绣莹采用怀柔战术。

      陆夫人听绣莹这么一说心里的酸楚更深了。她一生只有两个子女,大儿子陆炜是朝廷的戍边先锋,常年征战在外,只有绣莹一直承欢膝下。她时长一个人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发呆,想念丈夫,想念儿子,如今又要开始想念女儿了。女儿尚在眼前,她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她轻抚着绣莹乌黑亮丽的秀发,这孩子跟她一样有着一头秀丽柔顺的长发,这孩子也就这一点随她了吧,她的两个孩子长相与性格都像他们的父亲。她忍着心里的酸楚,故做轻松的说:“好在秦家也在江都,你嫁过去后可以时常回来看看娘。我看沐风不是那种专横跋扈,不容妻子娘家的人。”

      绣莹听到沐风两个字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她想起刚才想问以筠又被打断的话,脸上又泛起阵阵潮红了。“妻子”好陌生的称呼啊!让人好羞!

      看着绣莹此刻的模样,以筠的心情就像白日君山上所见的桃花,凌乱纷纭,起起落落,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了。听说沐风是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男子,家世家风也和绣莹很般配,她应该为绣莹能嫁一个这样的夫婿而开心。可是绣莹出嫁后,她该怎么办呢?她来陆家已有六年了,舅妈对她一直冷冷淡淡的,舅舅还在的时候还好,自从舅舅去世后,她觉得与舅妈之间有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这六年她几乎和绣莹同吃同睡同起,做什么都在一起。她知道绣莹有个指腹为婚的夫婿,但是从没见过,以前都是从舅舅和舅妈口中听到关于沐风的各种消息。她一直觉得那是个好遥远的人,一个遥远得不现实的人。现在突兀的听到绣莹就要嫁给秦沐风的消息,她怔仲的出神了。

      绣莹的婚事如期的举行了。陆炜特地请了假从边关赶回了江都,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顶梁柱,亲妹妹成亲这种大事,他必须回来帮助母亲操办。

      婚礼前一夜以筠与绣莹蜷缩在床上,谁都睡不着。

      “哎!”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叹口气。

      “那个沐风……”绣莹喃喃自语,她想问那个沐风是不是真如她父母说的那样好,可以筠也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呢。

      “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念叨着姑爷了。”以筠笑她。

      绣莹嗔怪的打了以筠一下,认真的说:“以筠,你说沐风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舅舅舅妈不是说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吗?”

      “可是,爹娘说的是真的吗?.以筠.........我那天在君山听到有人叫沐风。”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可这种时刻依然有女儿家的羞涩。

      “是吗?”以筠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一叠连声的问,“那你见着他人了?长的怎么样?是不是和舅舅舅妈他们说的一样?”

      绣莹撅着嘴摇摇头,倒在枕头上,失望的说:“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他!”

      “哎!”以筠也倒在枕头上仰望着床顶,两个人又一次异口同声地叹息。

      “以筠,你想过你将来的夫婿是什么样子吗?”绣莹侧过身子面对着以筠,支起一只手托着头问。

      以筠无声的摇摇头,心内泛起阵阵酸楚来。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她的婚事必然由不得自己,而舅妈不知道会给她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哩。这件事像层阴影笼罩在她心上很久了,却无人可以诉说。

      “我一定让我娘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绣莹看穿了她的心事,没想到平日咋咋呼呼的疯丫头也有这么细心的一面。以筠充满感激的望了她一眼,眼底起了一层白雾。

      “以筠!”绣莹伸出手臂将以筠揽在怀里,似有哽咽的说,“我舍不得你!我要是想你了可怎么办呀!”

      以筠动情的搂住绣莹,眼泪终于决堤。

      二

      花轿准时的来接走了绣莹,偌大的陆府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绣莹咋咋呼呼的声音,以筠心里空落落的。房间里冷冷清清的,以筠坐在窗边软塌上望着院子里快凋谢的桃花出神。香绮走进来轻唤:“小姐。”这几日小姐总是郁郁寡欢,小姐的性子她最了解,一定是又想家了。以前陆老爷还在的时候陆家上下对她们还算不错,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而今陆老爷早已不在了,绣莹小姐也出嫁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自三月初三从君山回来后,小姐就越来越清瘦了,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计可施。以筠听见香绮的呼唤并没有回头,仍然呆呆的望着窗外,院子里桃树上的花快凋谢完了,树梢上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朵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声惊雷,一场春雨急骤而下,院里一片风卷云残后的狼藉。她昨日无意间听到舅妈对表哥说,等绣莹三朝回门后,就要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听舅妈的意思,当然是越早越好,不要太挑家世门楣,她怎么挑也挑不到秦家那样好的人户的。陆炜低低的应承着母亲,说他会在适龄的青年中留意。心中一酸,眼前的花影树影渐渐模糊了,弱质飘零呵!这就是她的命!似这春日里的桃花一般,无论开得多么烂漫,最终都躲不过黯然凋谢的命运!

      “小姐。”香绮再唤。

      以筠转过头,一双梦似的大眼睛望着香绮,眼中漾着泪。

      “小姐,等会儿绣莹小姐和新姑爷就要回来了。”香绮提醒着她。以筠深深叹息一声,罢了,该来的总归会来,生身如此,莫可奈何!

      她沉吟一下,轻声说:“香绮,替我梳妆吧,我不想这幅样子见绣莹。”

      陆夫人笑容可掬地站在庭院里迎接了新婚夫妇。绣莹带着新婚的幸福与羞涩向以筠介绍了她的新婚丈夫——秦沐风。以筠飞快的打量了沐风一眼,见他长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儒雅的气质,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裳,同色的腰带,衣饰并不华丽,却相当讲究。沐风与陆夫人、陆炜见过礼,转过头来带着宁静自如的微笑,注视着以筠。这种率直的注视,不知怎的,竟使以筠心里悸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她也抬起眼睛来深深的看着沐风,沐风像忽然忆起什么似的震动了一下,以筠悄悄的垂下了睫毛,掩饰住自己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悸动。她低低下拜,喃喃的说:“给秦公子见礼。”沐风连忙扶住,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一直听绣莹说起表小姐,今日百闻不如一见呢!”以筠的脸红了。

      “来,绣莹沐风快进屋。”陆炜适当的开口了,热情的邀请着新婚夫妇进入正房正厅。陆夫人满意的望着绣莹与沐风,不住地暗暗点头,绣莹与沐风站在一起很般配,这门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她死后也有面目见陆攒臣了!

      “娘!”绣莹被陆夫人看的不好意思,娇嗔的说,“女儿才离家三天,您就不认识啦?”陆夫人被绣莹逗笑了,挽着绣莹走进大厅中坐了下来,柔声询问着女儿的新婚生活。

      “在那边住的习不习惯?”绣莹点了点头,停顿了下,又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又点头又摇头的?”陆夫人不解的问。

      “我......我一个人也不认识。”绣莹嗫嚅着说。秦家的庭院、陈设与陆家都相仿,她住着倒也自在,只是一走出房门全是陌生的面孔让她不习惯。平日在家大大咧咧,无拘无束惯了,忽然去了陌生的环境,见着陌生的人就要慢条斯理的说话慢腾腾的走路,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贞静模样,才三天她已然受不了了。

      “娘,绣莹好想你!”绣莹拉住陆夫人开始撒娇,陆夫人看了眼坐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的沐风,嗔怪女儿都已经成亲了还似个小孩的样子。“女儿在那边不习惯,我搬回来住好不好?”

      “这怎么可以呢?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回娘家住的道理!沐风,你说是不是?”陆夫人说。

      “只要绣莹高兴,想在哪住都没问题。”沐风的回答让陆夫人很满意。

      “娘不疼我了!”绣莹撅着嘴说。

      “娘怎么会不疼你呢!成了亲就是大人了,不可以再胡闹了。”陆夫人宠溺地摸摸绣莹的脸。

      “那让以筠去陪我吧!”绣莹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诧异的建议。沐风坐在旁边震动了一下,他不觉得绣莹是因为看穿了他的心思才提的这个建议,他不由的看向以筠。以筠也被震动了,她不是绣莹的陪嫁丫鬟怎么能随绣莹去秦家呢,她不明白绣莹此举的意义何在,正直愣愣的望着绣莹,一脸茫然无措。

      陆夫人愣了片刻,立马拉下脸来怒气冲冲地说:“绣莹,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是呀,绣莹。”陆炜在一旁接道,“以筠不是你的陪嫁丫鬟,怎么能跟你去秦家呢?”

      绣莹撅着嘴,瞪大眼睛冲着母亲与大哥直嚷嚷:“难道非要将她留在家里伤心死吗?她去了秦家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互相为伴,等你们给她找下婆家了,再让她回来嘛!”

      陆夫人不满的看着以筠,这几年来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难道对她还不够好吗?伤心死?她住在这里很伤心吗?还是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嫁了?

      “以筠,你很不想住在这里吗?”她斜睨以筠。

      “是不是绣莹出嫁了,你也想嫁人了?”陆炜冷冷地补上一句。

      “不!”以筠踉跄一退,她惊恐的望着众人,这话陆炜说出来就等于是舅妈说出来的!这是怎样的羞辱!还当着陌生人的面!“我,我没有…….”以筠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如果地下有缝隙的话她恨不得立刻钻进去。“舅妈,虽然我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啊!”她的声音颤抖,面如白纸,梦似的眼中盛满凄楚。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绣莹呵斥着陆炜,站起身来跑过去将以筠搂进自己的怀里。“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舍不得以筠,所以才口不择言的!她什么都没有说过!”她急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以筠再也按捺不住,泪珠就成串的滚落了下去,濡湿了绣莹的衣襟。陆炜自知失言,讪讪的站在一旁不开口了。

      “罢了,罢了,今天是绣莹回门的日子,我不想家里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陆夫人严厉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沐风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明亮的眸子中冒着燃烧的火焰。

      晚上的归宁宴以筠没有出席。下午的小风波后,她一直躲在屋子里没再出门,绣莹临走前来看过她,她懒懒的躺在床上没有起来。

      “以筠,今天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嘛。我真的是无心的。”绣莹惯用的撒娇口吻。

      “我没事。”以筠无力的说,她不愿再回想那令人难堪的场面。

      “以筠…….”绣莹还想说什么,以筠已经转身面朝向里不再说话了。绣莹讪讪地走了,临走时不忘叮嘱香绮好好照顾以筠。

      绣莹走后,以筠才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她让香绮拿来了纸墨,屋内一灯如豆,她铺开纸,蘸了墨,写下一阙词:

      梦也无由寄,念也无由递,梦也艰难念也难,辗转难回避。

      醉也何曾醉,睡也何曾睡,醉也艰难睡也难,此际难为计。

      此刻满腹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如果自己爹娘还在世,如果舅舅还在,如果自己还能有地方可去......她想了好多好多的如果,到最后却颓丧地发现自己哪也去不了!这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身似杨花的生活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香绮端着茶进来看到泪流满面的以筠吓坏了,她手不稳的将茶杯摔在了地上,连忙跑过去一叠连声的问:“小姐,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手忙脚乱的为小姐拭泪。

      以筠一把抱住香绮大哭了起来,香绮叹了口气,了解的用手轻拍她的后背,低声说:“小姐,快别哭了。要是让老夫人和少爷听到又该责骂了!”

      以筠心里一沉,渐渐停止了嚎哭。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起身走到门口,蹲下去拾被香绮打碎的茶杯,舅妈看到又要骂人了,心里一酸,眼睛又迷蒙了。

      这日,以筠正坐在窗边软塌上描着一副‘百花献寿’图,再过几日就是舅妈的生日了,她打算将此画送给舅妈,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她无以为报,只能画一幅画聊表心意。她正画着,香绮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小姐,老夫人请你立刻去花厅。”

      她吃了一惊,今日她已经请过安了,晚膳时间又没到。每日早上请过安之后,她只有晚膳的时候才能再见到舅妈。舅妈和表哥住在前院,她和绣莹住后院,每日除了早晚请安,她都尽可能避免去前院。“说什么事了吗?”她放下画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往外走。

      “没说,只是看样子好像很紧急,连沐风少爷也来了。”香绮紧随其后。

      以筠停下脚步望了香绮一眼,转身又朝前院走去。她心下疑惑极了,沐风来了,舅妈又这么急切的找自己,是绣莹出什么事了吗?

      以筠走进花厅,陆夫人正在花厅中间来回踱着步,秦沐风见她进来便直直的注视着她,似前一次那般直率,带着一种迫切的期待,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抬眸正好撞上他的眼光,她的心又悸动了。

      “舅妈。”以筠轻唤,行了礼。

      “以筠!”陆夫人激动的握住她的手,热泪盈眶。以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以筠,以前舅妈对你的种种都不是有意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千错万错都怪我,你一定救救绣莹啊!”

      以筠糊涂了,她听不懂舅妈胡言乱语些什么,她望着秦沐风无声的询问着。

      秦沐风急急地说:“绣莹病了,我接你过去照顾她!”以筠的困惑更深了。半个月前绣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起病来了?看舅妈着急的样子,应该很严重了。

      “绣莹得了什么病?”她问。

      “不知道。请了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整日没精打采,吃不下睡不着,人也越来越瘦了。”沐风满脸的焦急,带着一种迫切的期待。以筠锐利地盯着他,似乎要看穿他,似乎在权衡他说的是否属实,他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瘦得都不成人形了。今天我去秦家看她,她…...她......她消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陆夫人声泪俱下。

      她很想留在秦家照顾女儿,奈何家里一堆人一摊子事脱不开身,陆炜不方便去,绣莹又死活不肯回娘家来休养,只说已经嫁入秦家,就是死也要死在秦家。她的宝贝女儿,才成亲不到一个月,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呢!虽然秦家也奴仆杂役一大堆,可绣莹说自己是新婚妇人,秦家丫鬟难免会有一些疏漏,一定要一位熟悉又体贴的人照顾才行。她已经行将就木了,做母亲的怎么忍心连她最后一段路都走的那么艰难!一席话说的秦陆两家老人泣不可仰,秦家已经束手无策了,大夫只留下一句如果还有什么心愿就尽量为她实现的话就走了,连药方也没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就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以筠能托付了,以筠和绣莹感情那么要好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能让绣莹好起来,什么要求她都能答应。

      “以筠,”陆夫人握着以筠的手有些颤抖,“你去秦家帮我照顾绣莹好吗?舅妈现在只能拜托你了!”

      “舅妈……..”以筠有些为难,回门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求你……..”陆夫人说着便要跪下,以筠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一叠连声的说:“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沐风也跨上来扶住陆夫人,两人将陆夫人扶到太师椅上坐下,以筠接着说:“舅妈切莫要这样,这太折煞以筠了。莫说舅舅舅妈对我的养育之恩还无以报答,就是我和绣莹这么要好,她生了重病,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啊!”

      陆夫人欣慰的点点头,这才慢慢擦干了眼泪,停止了抽泣。以筠这样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为了绣莹连自己的名节也不顾,她心里忽升起一阵感动,对以筠生出三分疼爱之心来。她紧紧握住以筠的手,热烈地说:“以筠,等绣莹好起来之后,舅妈一定也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以筠脸红了,羞赧地低下头去,她悄悄抬眸往沐风那边看去,门口的光线让他的脸模糊了。

      三

      以筠跟着沐风去了秦家。她见到绣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虽然不似陆夫人说的那样严重,但也好不到哪去。绣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动弹,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看到以筠来了,绣莹勉强自己坐起来,沐风将她扶起来靠着床柱,春儿又拿了块枕头靠在她背后。“以筠,你......你来了,我…….咳……..咳…….”绣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话还没说完便咳个不停。

      以筠见到她那个样子,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绣莹快死了!”她不禁悲恸起来,扑到绣莹床边,哭着说:“快别说话了!躺下好好休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我不会好了!死之前能再见到你,我也可以瞑目了。”绣莹哑着声音说。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以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绣莹忍不住地偷笑了一下,而以筠沉浸在“她快死”的悲痛中根本就没发现她嘴角边的那一丝偷笑。

      “绣莹,有我们大家照顾你,你一定会好的!”以筠坚定的说。沐风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低沉的说:“以筠,别再哭了,让绣莹好好休息吧。”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沐风,后者紧蹙着眉头,明亮的眸子中燃烧着痛楚的火焰。他也很痛苦吧,才成婚不到一个月新婚妻子就得了重病,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推开沐风的手,擦干了泪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沐风,你和春儿出去吧,我来照顾绣莹!”

      以筠不眠不休的陪着绣莹,不分昼夜的服伺绣莹,她一直认为绣莹快死了,就更加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她的起居。功夫不负有心人,绣莹的气色一天天好转了,以筠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五月的天渐渐开始透出热气了。绣莹住的‘兰苑’粉墙环绕,绿柳成荫,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绣莹住在正房里,西边的厢房如今以筠住着,方便照顾绣莹,西厢房正对着的是沐风的书房。院子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后院里种满蔷薇、宝仙、芭蕉,一带水池,水池正中有座凉亭,水中还种着荷花。院子里静悄悄的,自从绣莹生病后,秦老爷秦夫人严禁闲杂人来‘兰苑’,生病的人需要安静的环境,平日里除了春儿、沐风、以筠少有人来。

      今日沐风不在,春儿刚刚熬好药端进屋就被以筠打发去休息了,绣莹生病以来春儿不眠不休的照顾着,现在她来了趁机让春儿好好休息下。以筠端过药柔声劝着绣莹:“绣莹,乖!把药喝了!”绣莹撅着嘴,直摇头。她拒绝喝药!

      “不喝药怎么能好呢?乖,听话!”以筠不气馁的再劝。

      “太烫了!”绣莹说,“以筠,你去把琴拿来弹一曲吧,我好闷哟!”

      “可是我来的太急没带琴啊!”绣莹的病来的太快,沐风来接她的时候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带什么,匆匆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就赶过来了。她当时满心满念想的都是绣莹的病,哪还顾得上其他?

      “沐风的书房里有一把,你去拿吧。”绣莹泛着翦水大眼说。

      “那你乖乖的把药喝了,我去拿琴。”她拿绣莹一点办法也没有,放下药碗转身走出门外,刚走出去忽想起什么,她又折回身转进屋,一跨进屋就看到绣莹正端着药往墙角一花瓶里倒。

      “绣莹,你在干什么!”以筠大叫。

      绣莹见到折回的以筠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把药碗摔在地上“砰”一声碎了。

      “我……”绣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装病!”以筠气急败坏的说,“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舅妈为了你每日吃不下睡不着的,又求神又拜佛,你却装病!你太过分了!”绣莹实在太任性了!枉自己还以为她快死了,哭得眼都快瞎了,她却在装病!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所有人都为她日夜担心,她却在玩!一种被人戏弄的气愤涌上心头。

      “以筠,别生气,别生气,听我解释嘛!”绣莹自知被识穿,瞬间涨红了小脸,小心翼翼的拉过以筠在桌边坐下。

      “好!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以筠坐了下来,可心中的气愤依然难消。

      “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绣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开始了自己的解释。

      “为我?”以筠不懂,她疑惑的望着绣莹。绣莹白了她一眼继续说:“可不是嘛!上次回去想让你来秦家,不是被娘骂了个狗血淋头嘛。那我只能用这招啦!”

      “绣莹,我不懂!”她困惑的说,“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来秦家呢?我在陆家也很好啊。”

      “很好?”绣莹大声的重复,翦水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她心虚的低下头,垂下长长的睫毛。“我想我出嫁以后你一定很伤心吧。”绣莹恢复以往的神情接着说,“你别以为我大大咧咧就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我娘跟我哥怎么对你,我都看在眼里。以前还有我陪着你,开导你,逗你开心,如今我走了,你一个人一定常常流眼泪。你那么敏感,那么纤细,那么多愁善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家伤心而死呀!”

      以筠心里的气愤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感动,什么都瞒不了绣莹,这丫头多么冰雪聪明,多么了解她呀!

      “绣莹……..”她泪眼氤氲的看着绣莹,一时语塞。绣莹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激动地说:“以筠,什么都别说了。你的伤,你的悲我都了解!安心的在秦家住下来,我一定要给你找一个真心爱你疼惜你的男子嫁了,才能放心!”望着绣莹诚挚又执着的眼睛,她一把拥住绣莹,有姐妹如斯,妇复何求!良久,以筠推开绣莹,幽幽地问:“如果让其他人发现你装病怎么办呢?”她可以不计较绣莹的胡闹,可是如果让舅妈还有秦家的人知道一定会闹得惊天动地的。

      “所以,我要慢慢的好起来,不可以好的太快。好的太快容易让人怀疑!”绣莹狡黠的一笑。这丫头鬼精的很哪!

      “我去取琴。”以筠站起身往外走。

      “出门左转直走,拐角处就是沐风的书房。”绣莹歪坐在桌子边,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推开门走进沐风的书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间当中的那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各色的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镇纸下压着一副未写完的字。旁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瓶,插着满满的一水含苞欲放的桃花。墙上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写着: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是颜鲁公的墨迹。案上设着大鼎,旁边紫檀就上放着一把古琴。整个书房布置的清新脱俗,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以筠取了琴,稍一迟疑便走出了房间。

      “湖光风景美如画,佳人少艾正年华,游湖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绣莹的房间里悠悠传出歌声,以筠正弹着《游湖》,这是一首比较欢快的曲子,清雅欢快用来解闷逗乐最合适。

      暮色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檐前滴滴答答的滴着水,院里的花影树影都模糊难辨了,以筠掌了灯。晚膳后绣莹缠着要继续听琴,现在她还在“生病”不能出门游玩,恰巧又下起雨,更加百无聊赖了。下棋她下不过以筠,看书又没耐心,女红针黹她更是一窍不通,从小她就只会舞刀弄剑,可她前几天还“重病缠身”回天乏术,要是突然舞刀弄剑的一定会惹人生疑。拗不过她,以筠再次抚琴而歌,唱了一首又一首,绣莹终于困倦了,春儿服伺着她。以筠抱着琴走进书房将琴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屋内一灯如豆,一转身又看到了大案上那张未写完的字,她不禁好奇的走过去看,那上面是一阙词:

      豆蔻年华柳腰身,懒精神,带羞嗔,手把碧桃,和煦暖清风,记得小蘋初见时,两重心字罗衣,当时花仙在,曾送绮罗归!

      以筠心中一动,这是沐风写的吗?写的是谁?是绣莹吗?正在疑惑之际,沐风跨进门来,以筠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满面通红:“我.......我来还琴,看到桌上有字,忍不住.......”她还未说完就被沐风打断了:

      “没关系,下面还有一张。”

      “噢?”以筠好奇的掀开上面的字,她立即被震惊了,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下面那一张画!画中人是她呀!那是三月初三那日她在君山桃花坞内桃花树下的样子!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冰凉的小手上,掌心的温度传来她又是一震,想抽回却被握的更紧了。

      “那日在君山下见到你,我便再也忘不掉了。”她抬头,沐风正深深的凝视着她,眼里盛满殷殷情意。她呆住了,这样的眼光让她心神俱醉,她有些意乱情迷了,泛着梦似的大眼睛喃喃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沐风点点头,眼睛亮亮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三月初三在君山,你站在桃花树下,就像下凡的桃花仙子!”以筠觉得脸热热的,轻轻的别过头去,垂下长长的睫毛。沐风见她欲诉还羞的模样心中一阵悸动,他忘形的握住她的手,诚挚的说:

      “以筠,我要你嫁给我!”

      以筠大震,她下意识的拒绝:“不行!绣莹还病着,你怎么可以.......”

      “她根本就没病!”沐风打断她。

      以筠瞪大眼睛看着沐风。

      “你早知道了?”

      沐风点点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在装病,但我并没有拆穿,因为我比她更想你来这里。”

      这样的局面是以筠意料不到的,沐风的话让她乍惊乍喜,她用那对盈盈然的眸子深深的注视着他,沐风微蹙着眉,英俊的脸庞布满柔情,亮晶晶的眼睛里簇着一团火焰。以筠不自禁的伸手想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这样俊俏的脸庞不应该带着忧愁。“铛!”一声,远处传来一声更鼓声响,以筠惊跳起来,转身逃也似的飞奔出去,穿过院子匆匆跑进对面厢房中去了,书房中只剩下沐风呆呆的站立在原地,空气中还停留着她身上甜美的味道。

      四

      时间迅速的滑过去,院里的牡丹花才谢,树梢的蝉儿就嚣张起来了。六月的江都城,已像是仲夏,天气热得不得了。随着天气燥热,绣莹也躁动了起来,在屋子里再也待不住了。她的病已完全康复,这让秦陆两家的老人们松了口气,一大早陆夫人和秦夫人就带着绣莹与一帮丫鬟奴仆上君山酬神去了。以筠没有去,这一个月来她日夜照顾绣莹太辛苦,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休息。天气有些闷热,她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看着一株含苞欲放的美人蕉,一个丫鬟走了过来:

      “以筠小姐,我是小娟。少奶奶早上出门的时候吩咐我来伺候你,看看你有什么需要。”

      “帮我沏一壶茶到亭子里来吧。”

      她吩咐完小娟后穿过院子踏过走廊在沐风的书房门口停了下来,略一迟疑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沐风不在,想必是跟着去酬神了。她径直走过去抱起琴往外走,一抬眼她又看到了大案上的字画,还原封不动的躺在那,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轻轻地摩挲着画卷,画中的她在桃花树下笑意盈盈,顾盼生辉,宛如刚刚入世的桃花仙子。她的脸有点热,沐风为什么不把字画收起来?他不怕被发现吗?或许他是故意的,他期盼着被发现吗?如果绣莹看到会怎样?会天下大乱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以筠小姐,茶沏好了。”她被吓了一跳,匆匆忙忙抱着琴走出书房。

      走到亭子里把琴放好,便打发小娟走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水池里的荷花正盛放着,她坐在亭中对着荷花,抚琴浅唱,炎炎夏日,她却唱得哀怨苍凉:

      人如花飞云如短歌

      谁曾爱我

      时而风光时而坎坷

      谁怜惜一个我

      镜花岁月没法断绝

      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

      尘如初春雪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花虽美

      也在期待你留下结果

      红如天色蓝如沧海

      如何记载

      时而光彩时而悲哀

      如何等一刹爱

      镜花岁月没法断绝

      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

      寒如深深雪

      身后,一个影子伫立在门廊,他被这歌声深深吸引住了。以筠唱得专注,他听得专注。以筠唱得神往,他听得神往。以筠唱的凄凉,他听得凄凉。以筠唱得缠绵,他听得震动。以筠唱完,心事重重,幽幽一叹,他也幽幽一叹,以筠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不小心碰倒了沏满茶水的茶壶,“砰!”一声茶壶碎了,滚烫的茶水四处飞溅,她惊呼着跳了起来,差点被身后的石凳绊倒,站在门廊的影子一个箭步跨上来扶住了她。

      “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她看清楚了来人,是沐风。她无声的摇头站稳,然后蹲下去拾破碎的渣滓。

      “我来吧。”沐风也蹲下抢着去拾,只一下就划破了以筠的手指,血立刻顺着苍白纤细的手指流了下来。

      “我去拿药。”沐风风似的跑了去,以筠将破碎的茶壶拾起来放在桌上,沐风已经拿来了药,他拉过以筠的手,小心翼翼的为她上药,看着以筠苍白纤细的手指上被割了很长一道口子,他懊恼极了:“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了伤。”

      以筠又一次摇了摇头,挣脱了沐风的手,轻声说:“没关系的。”她站起身走到池边,风微微,吹散了些许暑气,却吹不散她的心事。绣莹已经痊愈,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能一直赖在秦家。更让她忐忑不安的是她和沐风之间的变化,自从‘还琴’事件后,沐风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炙热,几乎不避讳任何人。而她呢,每一次与沐风对视心脏都会莫名其妙的加速跳动,面色绯红,古人所说的“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可是她不能放任这样的感情肆意生长,她无法做到为了一个男子与绣莹决裂,也做不到与绣莹分享同一个丈夫。所以,趁事情还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趁绣莹还没发觉,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沐风凝视她。

      “叫《惜花》。人如飞花,是花儿,也是我自己的命运!”她说,声音里盛着凄楚。

      “不是的!”沐风大声地说,“你的命运不会是这样的!我不允许!”他走过去,用手扶住她的肩,深深的盯着她的眼睛:

      “以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绝不让你受委屈!”

      以筠摇了摇头,眼里已漾满泪,轻轻的说:“不行,我不能伤害绣莹。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

      沐风大震,变色了。

      “你要走?”

      以筠点点头。

      沐风紧紧握住以筠的手,激动起来:

      “为什么突然间要走?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一切?”

      以筠对沐风摇头。

      “不是。”

      “那为什么急着要走?”

      “因为你是别人的丈夫!”

      沐风大震,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他沉默了,咬着牙,半天不说话,只是重重的呼吸着。以筠抬起眼睛来,悄悄的注视着他,低低的唤:“沐风?”

      沐风抬起受伤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四目相瞩,无数柔情都汇集在交融的目光中,终于,她低喊了一声,投身在沐风的怀里,她不是故意要刺伤他的,她只是满腹心事无从寄,才口不择言。他紧紧的揽住了她,揽得那样紧,似乎这一生一世,也不想再放开她了。

      “以筠,以筠!”绣莹的高呼声传了过来,两人立刻惊跳起来,分开了。绣莹已经跑了进来,看到沐风的时候她吃了一惊,沐风说要去找朋友杜子威的,没想到却在这里。两个人表情不自然的盯着她,一个阴影从心底一掠而过。

      “沐风,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找杜子威了吗?”绣莹问。

      “他不在家,我回来的时候听到琴声就过来看看。”绣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就看到了石桌上破碎的茶壶,诧异的问:“茶壶怎么也碎了?”

      “是我不小心打碎的。”以筠低低的说,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哭过。

      “以筠,你哭过了?”绣莹心中的阴影扩大了。

      “没有,是风吹进了沙子。”以筠额上冒起了一层细汗,飞快的转移了话题。“绣莹,你刚刚才大好,一大早又上山又酬神的,累不累?我陪你回房休息吧。”

      “我不累!”忽略掉心内的阴影,绣莹又恢复了过往的欢快。“以筠,等天气好一点的时候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她被困在屋子里一个多月,现在她要痛痛快快的玩。

      “我不去了。”以筠摇摇头,轻声说,“过几天我要回陆家了。”

      沐风向前跨了一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啊,这么快!”绣莹扫兴的说,却没有挽留。

      六月的夜静谧清幽,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蛙鸣声,月儿早已西移,夜已过半。以筠握着前几日借来的琴谱站在书房门外,略一停顿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听说沐风去了杜家的寿宴,她特意选这个时间来,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秦家了,她不打算与沐风告别。屋里一片黑暗,月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给屋子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美,她将琴谱轻放在大案上,轻叹一声,转身欲离去。“站住!”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她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一个身影迅速跃过来扶住了她,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了沐风俊朗的脸,紧蹙着眉头,明亮的眸子里簇着一团怒火。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杜家寿宴上,明日下午才会回来的。

      “你想不辞而别?”他答非所问,带着恼怒。

      以筠垂下长长的睫毛,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你想悄悄的离开,永远都不见我了吗?”他生气的怒吼,紧紧握着她,握的她手臂发痛。

      “你,你!小声点好不好!”以筠抬眸急急的说,他这样激动很容易惊动其他的人。

      “我为什么要小声?”沐风恍然大悟的看着她,“噢!你怕?”她怕被别人听到?是了,她一直躲避着他,也从来没有说过爱他!他放开她,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吧。”沐风喃喃的,自语着。他瑟缩了,受伤了,他可以为了她对抗全世界,可是如果她不爱他,那他的对抗又有什么意义?

      以筠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心中一痛,她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芳心暗许了,怎么会是他自作多情呢!可是,天意弄人呵!他已是绣莹的夫,就算她有一千个一万个喜欢又能怎样?她直直的注视着沐风,咬咬嘴唇,苍凉的说:

      “沐风,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一转身,泪已决堤,她快速的走向门边,伸手要去开门。

      沐风一把抓住了她,哑声的说:

      “不要走!”以筠转过身来,早已泣不成声,两人目光刚一对上,她立即不由分说的投入沐风的怀中,泪濡湿了他的衣襟。沐风紧紧的拥住她,眼眶湿润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以筠是爱他的!看到以筠的泪他想起前几日在荷花池边的谈话突然全部都了解了,以筠深爱着他与绣莹,她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所以准备一个人跑的远远的躲起来,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楚。他心疼的加重了力道,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将两个人变成一个。

      良久,沐风用手扶住以筠的肩,俯首凝视她,然后,他用手抚摸着她的面颊,深深的盯着她的眼睛:

      “以筠,相信我,我会尽快找时间和绣莹好好谈一谈。我保证,我会尽量不让绣莹受伤害,也绝不委屈你!”

      以筠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轻声说:

      “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只要好好的爱我就好!”话音未落,沐风的唇已迅速压上了她的,以筠挣扎了一下,就融化在沐风的热情里。一吻既终,以筠抬起泪雾迷蒙的双眼,心碎的瞅着沐风,沐风热烈的,诚挚的说:

      “我说过的话是算话的,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我会尽快迎娶你过门。”

      以筠轻轻的点头,直觉告诉她事情未必像沐风想的那样简单,可她不想破坏这片刻的温情。望着沐风热烈的眼睛,她张开手臂,紧紧的搂住他,把脸孔深深的理进他的肩窝里。

      五

      第二天,以筠起了个绝早,一一拜别秦家人后便回了陆家。

      回家后以筠才知道舅妈已经为她说了一门亲,是陆炜军中的旗牌官叫方志翼。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立刻将她击垮了,她病了,很快便消瘦了下去,香绮日夜的服伺着她却始终不见好转。陆夫人来过一次,以筠坚定的转达了自己不愿嫁给方志翼的想法,陆夫人一再强调方志翼是个难得的好男儿,将来前途似锦,让她考虑半个月再决定,以筠不愿和舅妈闹僵,同意了考虑半个月这个折中的办法。她现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理会那个方志翼是个什么样的人,令她惴惴不安的是绣莹。病了这么久绣莹一次也没有来,舅妈自从第一天来过之后也没有再来,沐风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更加不安了,沐风对绣莹摊牌了吗?以绣莹的性子绝对会按耐不住来找她兴师问罪的。但是,没有,没有!一切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大概沐风并没有向绣莹摊牌,他大概已把她忘了,像他那种世家公子,怎么会看上她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女?他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可是……不,不,他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样的薄幸人!他对她是多么的一往情深呵!他不会忘了她,决不会!她心里就这样七上八下的转着念头,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呵!可是一天,两天,五天,七天.......依然风平浪静,除了香绮没有任何人来,也没有只言片语,她每日坐在窗前,以泪洗面,越发消瘦了。第十天,十五天......已经二十天了,以筠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事实战胜了信念,失望辗碎了痴情,她望着香绮深吸一口气,静静的说:“去告诉舅妈,我愿意嫁给方志翼。”事情出奇的顺利,很快婚期便定下来,下个月初八。

      这天黄昏,她凭窗而立,外面细雨霏微,暮霭苍茫,她不禁想起前人的词句:“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人何处?已经快一个月了,沐风一直没有来,绣莹也没来,家里上上下下都积极准备着她的婚事。回过头看到桌上红色嫁衣,她的心抽紧了,在滴着血了。忽然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接着是门开阖的声音,香绮急急惊呼:“沐风少爷,什么事这么急?”以筠陡的一震,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望着房门口,沐风已经跨了进来,衣冠不整,脚步跄踉,他一下子就冲到以筠的面前,其势汹汹的喊着说:

      “你要嫁给那个人吗?你说!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东西!为了你,我跟家里吵翻了天,他们关着我不许我出门,绣莹每天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你却要另嫁他人?你说,你放弃我,是为了那个姓方的吗?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说,是吗?是吗?”

      以筠一个月来,都憋在那儿,满腹的辛酸和苦楚,全积压在心中,一直没有发泄。这时,被沐风一吼一叫,又一阵抢白,那份委屈,那份伤心,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瞪大了眼睛,面孔雪白,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就站立不住,直挺挺的晕倒了过去。香绮尖叫了一声,赶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以筠的头,一叠连声的喊:“小姐!小姐!小姐!”

      以筠面如白纸,气若游丝,躺在那儿动也不动。香绮又惊又痛又急又气,抬起头来,面对着沐风,她哭喊着:

      “沐风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小姐已经病了一个月了,你来了就没头没脑的骂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嘛!”沐风怔了,恢复了理智,扑过去,他推开香绮,一把抱起了以筠,苍白着脸喊:“姜汤!姜汤!快去准备姜汤!”

      一句话提醒了香绮,急急的冲到门外去。沐风把以筠放在床上掐她的人中,好半响以筠才回过气来,睁开眼睛,一眼看到沐风,她这才“哇”的一声,哭出声音来了。以筠这一哭出声音,沐风才放了心,他坐在床沿上,俯下身子,拿开以筠的手,让她面对着自己,看着那张依然苍白而又泪痕狼藉的脸,他又心痛,又心酸,又懊悔,顿时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一阵酸楚,冲入鼻端,眼中就泪光莹然了。低低的,他一叠连声的说:

      “原谅我,以筠,这二十多天来我被看管着,没有你一丝一毫的消息,好不容易偷跑了出来,却听说你要另嫁他人,我受不了。原谅我,原谅我,以筠,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以筠泪眼模糊的望着他,然后,她发出一声热烈的轻喊,就一把揽住了沐风的头,哽咽着喊:

      “沐风,沐风,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香绮端着姜汤站在门口诧异的望着屋内的这对有情人,她早已查觉到小姐有心事,但小姐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那个人就是沐风少爷!远远的,绣莹,陆夫人,陆炜,带着一大帮家丁走了过来。香绮在门外高声喊着:

      “绣莹小姐,老夫人,少爷,怎么都来啦!”

      听到香绮的喊声,以筠与沐风对视一眼,该来的终于来了!以筠挣扎着下床,沐风紧紧的搀扶着她不让她摔倒。外面的大堆人马已经跨进来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歪歪斜斜的两个人,陆夫人怒目切齿,径直走过去,“啪!”一声,给了以筠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使她站立不住,跌倒在地,“舅妈!”以筠匍匐到陆夫人脚边,惨烈的叫了一声。

      “贱人!”陆夫人反手又是一记,“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我!”以筠顿时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嗡嗡直响,口中咸腥,血顺着嘴角渗了出来。沐风见以筠受伤猛抽了口冷气,整颗心都揪紧了,他扑过去将脸色苍白如死的以筠护在身后,大吼:“不要打以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情不自禁!是我对她情难自抑!要怪就怪我.......”

      绣莹已经怒不可遏了。她早有满腹的狐疑,在秦家那段日子她总会不由自主的去悄悄打量以筠和沐风,每次越看越胆战心惊,以筠的眼神朦胧如梦,沐风却是欲语还休。她始终不敢挑明,直到沐风给她看了那副字画,她气的浑身发抖,跑去告知了秦家两位老人,两位老人立刻将沐风禁足,不允许他走出秦家半步。而她一方面每天亦步亦趋的跟着沐风,另一方面也催促着陆夫人赶快把以筠嫁掉。昨天陆夫人派人来告诉她以筠同意嫁给方志翼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稍一疏忽,沐风竟偷跑了出来,她立刻风风火火的赶回娘家,带着母亲与哥哥来了。见沐风这样维护以筠,她怨恨的嚷:

      “沐风!你也中她的蛊惑了吗?她以前就是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欺骗我们全家,现在又用这副模样蛊惑你!你看不出来吗?”

      以筠听了绣莹的话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泪眼朦胧中看到绣莹那张被嫉妒所扭曲的脸觉得好陌生,那个人已不再是她从前所认识的绣莹了。

      “我很清醒——”沐风怒吼。

      不等沐风说完陆夫人对一旁的陆炜厉声说:“陆炜,将沐风拉出去!”

      陆炜跨上去一把拉起沐风紧紧的箍着往门外走,他是武将,功夫了得。

      “你放手.......我要留下来........放开........”沐风拳打脚踢,却奈何不了陆炜半分。

      “来人!上家法!”陆夫人冷冷的吩咐道。

      “你们要干什么?”沐风大惊。没有人理会他。

      陆夫人接过家奴递过来的马鞭,这是陆攒臣生前用过的马鞭,今天她要用它来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的外甥女。

      “贱人!你真是丢尽了你们白家的脸!也丢尽了我们陆家的脸面!亏你舅舅生前对你那么好,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陆夫人举着鞭子立刻抽向以筠,鞭子很快的打裂了衣服,在以筠身上脸上,都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以筠只觉得身体像被撕裂般的疼痛,渐渐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香绮哭着喊着求着:“老夫人,绣莹小姐,求求你们不要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小姐........小姐.......”。她想扑身过去相救,却被绣莹带来的家奴死死拉住不放。

      “不要打......不要!你们怎么可以滥用私刑!还有王法吗?”沐风怒号,终于摆脱掉陆炜,飞身过去将以筠抱在怀中,护在身下。

      陆夫人用极端凌厉的眼神扫了沐风一眼,厉声说: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管!你给我让开!”

      “我不让!要打就打我——”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陆夫人狠狠的抽下去,“我替你父母教训你这个不肖子!绣莹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居然这样子糟蹋她!我打死你和这个贱人!”陆夫人一顿猛抽,两个人被打得衣衫破碎,鞭痕累累。

      “娘,不要打了!”绣莹喊了一声,扑过去扯住陆夫人手中的马鞭,泪水滚滚而下。“算了!娘!成全他们吧!女儿以后都留在娘身边,永远陪着娘!”

      “成全?绝对不可能!”陆夫人丢掉马鞭,余怒未消的喊:“把这个贱人给我关到柴房去!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然后才将伤心欲绝的绣莹搂进怀中,顿觉得,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两个家奴架起以筠,以筠清醒了一些,她低头看看自己,见到自己伤痕累累,衣不蔽体,顿时感到屈辱已极,她丢了白家的脸,丢了陆家的脸,她早就不该活着了!她用那对带泪的眼睛默默的环视了一周屋内,心中无限哀痛,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沐风身上,她微微一笑,带着抹难以了解的悲壮,哀声的说:“沐风,永别了!”说完她用尽全力甩开家奴,飞奔出门口。沐风只觉心中一寒,悚然而惊。

      大门口停着一匹马,是刚刚收租回来的家奴的马。以筠不知哪来的力气,跨上马背,使劲揪了一把马的鬃毛,马一疼就呼啸的飞奔起来,她紧紧地抱着马脖子不让自己摔下去。马一直狂奔到君山孤峰下的桃花庵门口才停了下来,她从马背上跌下来,让马儿自行回去。她站在桃花庵门口想起三月初三来这里祈祷天赐良缘,不知她和沐风这段缘分是她的良缘还是孽缘!她慢慢走向庵后的悬崖,孤峰屹立在悬崖边上,崖下深不见底,谷中常年漫布着瘴气。站在悬崖边,崖底的风呼呼的吹着,她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一声马嘶,她回头看向小路扬出的急切马蹄声。

      是怕!她知道是怕!

      她笑了笑,在沐风出现在小路看到她的面孔时,她看了他最后一眼,告诉他:永别了!

      然后纵身往下跳去......

      “不!”沐风惊恐的大叫!

      她怎么能这样对他?她怎能用这种方式与他告别?她怎么忍心如此残忍的对待他?

      “以筠!以筠......”沐风跪在山崖边,极目往下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起身就要往悬崖下跳,颈后的一记重击让他毫无防备的昏厥了。

      陆炜救下了沐风,陆夫人和绣莹得知以筠跳崖后都大惊失色。绣莹陪着沐风回到秦家三天后,沐风就失踪了。秦家曾派出无数的家丁仆人,四处寻访,却始终杳无踪迹。有人传言,他已遁入空门。但是,秦家访遍了江都城附近的寺庙,也始终没找到他。也有人说,他遁入深山去了,可是,世界上的山那么多,谁能踏遍深山去找寻呢?总之,秦沐风再也没有回来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冲淡了人们的记忆,淹没了往日的痕迹,孤峰下的悬崖也早已荒烟蔓草,杳无人迹了。只是在那悬崖峭壁边有一株奇异的桃树,不知为了什么,却春不开花,秋不落叶,年年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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