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刘翔宣布退役,在微博铺天盖地的转发之中,我想起了一个小学同学。
小飞人是在四年级转学过来的,老师随随便便地介绍了她,随随便便地把她安排在角落的座位,她不说话,头一直低低的,她的个头比我还矮一点,圆脸大眼睛,有点黑,头发上扎着两条不一样长的红绸带,说话不知道带着哪里的口音。她就像一粒沙掉在了沙滩上,没有人关注她。
小学班里的那些姑娘们已经有了些爱慕虚荣的雏形,大家都爱跟漂亮的,时髦的小姑娘玩,土土的小飞人变成了班里男孩子嘲笑的对象,也没有女孩跟她说话,除了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小飞人很少说话。
那时的我,凭借着自己是数学课代表,狗仗人势,已经当了好久的小霸王了。
我从来没想过和小飞人交朋友。
一个周末,妈妈让我下楼买菜,楼下买菜的摊主早已跟我熟识,总会拉着给我一把葱或者一把香菜。
“阿姨,给我一斤豆角。”
“来了啊,A,出来称菜。”
一个熟悉的人儿手里拿着书从旁边的塑料小棚子钻出来。
是小飞人!当然那时她还不叫小飞人。
她机械着往塑料袋里装着豆角, 并没有看见我。
“嘿,A,好巧啊,这是你家摊子啊。”
可能是因为年少的自尊心,小飞人低着头,常年泛红的脸更红了。
“给你,三块。”
我知道小飞人给了我个大优惠,她眼神一直在下面飘着。
“我走了哈,明儿个学校见。”
“嗯。”
小飞人用力挤出个笑容,跟我挥手告别。
少年时期的我还并不知道客套是个什么东西,第二天上学,我一进门就碰上了小飞人。
“早上好啊,A。”
小飞人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好啊歪歪。”
我和小飞人这样算是朋友了吧。
下一个周日,我邀请了小飞人去我家玩,我热衷着办家家的游戏,给小飞人套上我的衣服,偷我妈的化妆品给她抹上一层厚厚的粉,玩累了两个人就急急忙忙赶明天要交的作业。
“歪歪,这个课文我怎么都背不会。”
“你抄写一遍,就会背了。”
小飞人点点头,抄了很多遍,可还是背了一两句就忘词了,我不知怎么就来了一股无名火。
“你怎么这么笨啊,怪不得一直被老师说。”
小飞人嘿嘿地笑一笑,顶着一脸厚粉看我踱来踱去,流利地背书。
小飞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的嗓门很大,笑起来声音响当当,她顺利地成为了我们几个好朋友之中的一员,每次上课说话,老师总会先逮住她,所以我们上课聊天总会叫上她。
又到了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时刻,小孩子还不太会偷懒,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参加,老师也要精心比较着谁会更容易得奖,小飞人报了好几个跑步项目。
"A,跑步你行吗 。”
听见老师点她的名,小飞人一激灵站起来。
“我以前是全校跑得最快的。”
老师皱了皱眉,怀疑都写在脸上。
我赶紧举起手。
“老师,就让A试试吧,她跑的真的很快的。”
“好吧。”
小飞人冲我挤眉弄眼,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不用上课参加运动会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从早上七点,后操场就开始放着扰民的运动员进行曲,整个学校的人都都打了鸡血似的,当然,大家每个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好像跟运动精神都挂不上勾。
我恰好是那次运动会的主持人,没有跟班里的同学坐在一起。我身边的男孩大喊着“五年二班我最强,五年二班我最棒。”紧接着,我又大喊着“看,三年四班的张XX同学跑过去了,他像是在草原狂奔的一头羚羊,没有哪一头猛犸象能跑得过他。”
正午,太阳毒辣辣,喊了一上午的我累的跟一条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喝水,反反复复地憋尿,中午休息完排完水之后,所有人早没有上午的热闹劲了,同学们递过来的纸条也越来越少。
旁边的男孩戳戳我。
“你看,那是不是你们班的。”
我一看跑道上,一个火红色的小人,拉出好几道影子,远远把其他的人甩到后面。
是小飞人!
我像喝了一大口凉汽水,激动着喊起来。
“没错,那就是五年二班的A同学,她占去了绝对的优势,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小飞人!”
小飞人冲过终点线,给我们班拿下了今天第一个第一名!
这时的小飞人又变成了油锅里的一滴水,我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同班同学会有多么激动。
紧接着,小飞人又拿下了四百米,八百米的冠军,她跑的真是太快了。
“现在是女子两千米长跑比赛,五年二班的A同学依然领先,而六年四班的B同学也紧跟着,马上就要超过了!”
下一秒,小飞人就紧跟着落后了一步。
我冲着麦克风大声喊着。
“小飞人,加油!小飞人,加油!”
第三名,第四名,小飞人慢慢落后着。
我没有犹豫,拿起一瓶水,跳下主席台,冲着小飞人跑过去,她脸憋得紫红,脸上汗水不停地掉,我把水递给她,她一口气喝了一半,剩下通通倒在了头上。我就跟着她跑着。
小飞人还是拿了第一名,那天的班主任很高兴,小飞人一下子变成了我们班的大功臣。
还有好多人来我们班门口想看看这个女飞人到底长啥样。
小飞人更局促了,脸更红了,嘴角却是一直上翘的。
全校都知道我们班出了个小飞人,全班都喜欢她,都叫她小飞人。
小飞人不仅在学校运动会拿了第一,又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了比赛,为学校拿回了一个金灿灿的大奖杯,连照片都被贴在校门口的宣传栏里。
她变得更开朗了,也不再只有我一个朋友,只有周末,我们才变得比平日更亲密,一起赶作业,一起背书,她会从家里带点北方人不太吃的蔬菜给我,然后我们两个下午一起吃。
第二个夏天,班里没有转校生。
课后,我想去小卖部买瓶饮料,却怎么掏不出书包里的钱,我一下子就不热了,我的钱丢了。
一百块,我整整一周的零花钱,对于小卖部的物价来说简直就是巨款。
一件疑似盗窃案件在班级里掀起了一个大风波。
一群看热闹的人中,最难过的就是我,我得一周不能吃辣条果丹皮,不能吃橘子水冰棍。
班里那个聒噪的男生嚷嚷起来。
“是不是小飞人啊,下午体育课就她没去,自己一个人在教室。”
班里声音更吵了。
我看了看小飞人,她又低下了头,也没有反驳。
“不可能,不会是A,可能是我自己掉了。
我又看向小飞人,她没有看我。
没了热闹看,大家纷纷散去。
第三天,同桌的C传给我我一张纸条。
“可能真的是A,我看她这两天花钱好大手大脚。”
“不会吧,我们可是朋友。”
“真的,我听D也说她看见A还给他弟弟买溜溜球了呢。”
我顿时也怀疑了起来,平时连个零食都买不起的小飞人怎么一下子就那么阔绰。
一下课,我的姐妹团都围过来。
“肯定是她,不然她为什么不吭声。”
“对啊,就是心虚呗。”
“你看她手上的表,也是新买的。”
在一大堆小道消息和推理的狂轰乱炸中,我笃定了,就是A,就是小飞人,就是她偷了我的钱。
我理所应当的当着被害者的身份,晚上声涕俱下地写了一封给A的信,第二天,红着眼睛去上学,同学们都一副同情的眼神,小飞人依然坐在座位上,一眼都没有看我。
我向小飞人走过去吗,身后跟着一堆人,我把信给她,她低眉接过去,打开看了几眼,一下子拍起桌子站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钱。”
我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反而生气了起来。
“你没有你心虚什么,那你从哪来的钱买的表啊,从哪来的钱给你弟买的溜溜球啊,偷了还不承认,你就是贼!”
小飞人的眼睛一下子就通红了,她使劲把表摘下来,狠狠地丢在地上。
一下子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班主任进来敲敲黑板。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
我擦擦快流出来的眼泪。
“老师,没事。”
“没事就坐好,准备上课了。”
一窝蜂人都回去坐好,只有小飞人还直挺挺地站着,胸大幅度地一起一伏。
“A,赶紧坐下,要不然出去。”
小飞人使劲地挪了挪椅子,看了看班主任,又什么也没有说,坐了下去。
后来,后来小飞人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小飞人,不爱说话,不爱笑,还是永远背不会课文。我去菜摊买菜,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我家的周日,她也再没有来过。
我们毕业了,到了不同的初中。
初一的一个周日,我下楼买菜,看见了小飞人。
她还是黑黑的,脸红红的,剪了短发。
“嘿,A。”
她嘴唇僵硬了一下。
“嘿。”
“好久不见啊,你现在在哪呢。”
“我不上学了。”
“哦··这样啊,下次来我家玩啊。”
“好。”
我买了一套英语学习书想要送给她,去菜摊,没看到她。
“阿姨,A呢。”
“她回老家了。”
“哦,那你把这书给她吧。”
“这多不好意思啊,阿姨替她谢谢你了,这孩子真好。”
A的妈妈往袋子里又塞了一大把菱角。
“这个蒸蒸可好吃了,带回去给你妈尝尝。”
“谢谢阿姨。”
我提着那一袋重重的菱角,回头望望菜摊旁边的塑料小棚。
“嘿,A ,好巧,这是你家摊子啊。”
小飞人,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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