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把目光投向上个世纪初的上海,扑面而来的便是它的繁华,那里轻飘飘颠倒着张爱玲的倾城,也沉甸甸坠着一段段鲜活的人生。
那是一座浮华的城市,风云际会,叱咤的帮派与挣扎的民众同在,复杂的政局与夜夜的笙歌并存,租界之中是一番天地,居民区内,同样有着令人震撼的生命力。
那也是一座寂寞的城市,乱世之中,爱情来的奢侈,也来的轻易。霓虹灯绚丽的光影之下,交际花与落寂的政客一同叹息,明明灭灭的小楼灯光之中,沉默的女子,与她前二十年的人生,一同等成了一只金丝雀。
那是《长恨歌》里的王琦瑶,那时候的上海,还有千千万万个王琦瑶。
她们出身寒微,因缘际会结识了当时的名流,照片上了杂志或是人像入了电影,成了一时称羡的“名媛”。她们的年轻美丽妆点着上海,上海的繁华与焦灼也哺育着她们。故事的开始是“金屋藏娇”,年轻的面容只在阳光下绽放到一半,便隐到了某一栋公寓厚厚的绣花窗帘后面。故事的结局不知所踪,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不动声色地生活,进入新中国,经历另一种人生,巨大的情绪潜流在平缓安详的文字之中。
从头到尾,她都是王琦瑶,她的美丽是长在骨子里的,她的气韵存在于她每日的衣食起居,哪怕一粒果脯,哪怕几颗糖花。那是一种态度,一种生活的审美情趣,在她做的每一道菜里,在她饮的每一口茶中。
今天我们就来看看,“王琦瑶”们,都爱吃什么呢?
一、正餐主食
王琦瑶略作推辞,点了糟鸭掌和扬州干丝。既不贵也不便宜,不让主人破费也不让主人难堪,是经场面的。
这是《长恨歌》中第一次正面描写食物,场景是在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导演的邀约中。王琦瑶点的菜,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卤味可供导演佐酒,是细心体贴的意思。干丝这东西是个特色菜,汪曾祺就曾对它赞不绝口,固然有便宜吃法,凉拌便是。但酒楼里的干丝,多是用鸡汤煨煮,成本更高,所以才说是一道经场面的菜,也是大家庭中厨子常做的一道菜。
这时严家师母提议那日让张妈去王家沙买蟹粉小笼请客。……三人吃罢小笼包,沏着茶,玩着杜勒克纸牌,一晃眼一下午就过去。严家师母又提议明天让张妈烧个八珍鸭。八珍鸭,是严家年夜饭桌上才得一见得菜。
小笼包,在江浙,可算得一种平民食物。但蟹粉小笼包,原料上便略高了一层,若是老字号的,更不用说,贴心暖意的美味。严家师母从前,想来也是名媛出身,见过繁华世界,在后来漫长而无趣的婚姻生活里,对从前模糊的怀念,都变成了对王琦瑶友谊的珍视,因为王琦瑶的存在,便是与那个繁华恣肆的上海,又搭起了桥梁。所以她还嘱咐张妈烧过年才烧的八珍鸭,这道菜乃药膳,辅料是八味药材,在当年是难得的,重在滋补。药膳这东西,在民国的上海非常流行,甚至杂志有专栏记叙,实乃一时之风气。
王琦瑶事先买好一只鸡,片下鸡脯肉留着热炒,然后半只炖汤,半只白斩,再做一个盐水虾,剥几个皮蛋,红烧烤麸,算四个冷盘。热菜是鸡片,葱烤鲫鱼,芹菜豆腐干,蛏子炒蛋。老实本分,又清爽可口的菜,没有一点要盖过严家师母的意思,也没有一点怠慢的意思。
这一餐饭,太王琦瑶了,多一分少一分都没意思。一鸡三吃,这是王琦瑶式的巧思,也是王琦瑶式的“简而精”。四个冷盘,四个热菜,一个汤,清爽可口而不刻意,是上海的家常味道,也是旧时的繁华余景。红烧烤麸这菜,原料平常,做的好吃又让人难忘却不容易,收汁与调味都需熟练而不死板,葱烤鲫鱼也是如此。试想桌上,烤麸红得敦厚,葱丝绿得晶莹,炒蛋金黄,虾子粉润,既有上海菜本真的清者鲜甜,也有待客的浓者厚味,荤素皆有,河鲜与小食兼备,是王琦瑶的心思,熨帖温润的,还是藏在绣花窗帘后面的“乖”。
她们常常吃泡饭,就着黄泥螺。
……
她正在吃饭,碗边已积起了一小堆海瓜子的壳。
这是王琦瑶日常吃的一些食物,多么简单,与严家师母同吃时,泡饭家常,黄泥螺也非名贵的下饭菜,却是她们微妙友谊的见证。但当康明逊撞见王琦瑶以海瓜子下饭时,她却有着无言的羞与怒,因为这时的简单,却不是“去芜存菁”的简单,是随意甚至简陋的意思,王琦瑶不愿这样,她骨子里有傲气,事事妥帖大方是她的风格,也是她的盔甲,她绝不愿让人见她一点点的狼狈相,这才是王琦瑶。她们的简单,永远是安排与思虑过的简单,即使最简单的一碗泡饭,也是如此。
二、甜点小品
(她)递给他一碗酒酿圆子,圆子搓得珍珠米大小,酒酿是自家做的,一粒稗子也没有。
王琦瑶吃点心,吃的精细。但凡有过那段经历的女子,多少有些温柔小意的功夫,细节处的雕琢,处处体现在细节中。
她们一人一把汤匙在炉上做蛋饺,他们则把做好的蛋饺一圈圈排在盆里,排出花朵和宝塔的样子。
这样绵长的冬日时光,有王琦瑶在,仿佛也有了许多花样。蛋饺也是寻常食物,但是一个一个做下来,人人上手,传递、交流,即使相对无言,气氛也是冬日里难得温馨静谧,是王琦瑶带来的“五陵少年”般的温存旧梦。食物有时候,也是一条纽带。
书中对事物的描写还有一些,这里不一一描述。但经历过民国时那段“金屋藏娇”岁月的女子,身上多少带着旧时的光华痕迹,我们通过她们的“食谱”,便可窥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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