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当秋天萧瑟的寒风带走最后一片落叶，当衰败的落日终于耗尽它最后一丝余晖，当云雀唱完它最后一只歌曲，秋菊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这是水云镇上的居民们见过最静默的一场葬礼，没有彻夜不停的鼓锣声，没有哭天抢地的悲叹呐喊，甚至没有儿女子孙的披麻戴孝。有的只是无止境的静默，来送行的人从屋内站到了街上，手拿白花的人自发的排成竖列，整齐、庄严而又肃穆。

那天的天气阴沉得仿佛随时会有一场暴雨冲破天空的幕帷倾泻而下，但是这场雨确实始终没有下下来，就好像秋菊的一生，有过那么多的苦难，曾经阴沉的生活侵袭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而那滴眼泪却始终都没有掉下。

她是一位人民教师，教书是她误打误撞进入的一个世界，这一撞却也付出了她的一生，而这份付出，她却是心甘情愿。

她说:“做哪一行，就要对哪一行负责。”

她说:“和孩子们呆一块是我生活中最幸福的事情。”

她终生未嫁，为的是能够把全部的精力投入教育。不是没有人红着眼骂她装什么伟大，对于旁人的痛心疾首，秋菊永远都只有一句话:“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孩子”。

一切的付出都会有回报，她是整个学校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她的课堂上永远都活跃又有气氛，孩子们整天菊妈妈菊妈妈的叫她，他们常常仰着天真的小脸对秋菊说:菊妈妈，你别担心，以后你老了，我们就回来陪着你。秋菊每次都会笑着答应说好呀，这样一年又一年，学生一届又一届，那是秋菊的一生里最好的一段时光。

是谁说过童言无忌是这世界上最心酸的四个字，秋菊知道，小孩子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哪怕他们说会一直陪着她，哪怕他们说永远不会忘记她……其实秋菊比谁都看得明白，所以她在笑着回答完好之后都是努力的让自己退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所以当随着时间的老去她开始衰老疾病缠身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颤巍巍的在医院与家之间来回，曾经的往事啊，曾经的诺言啊，那是秋菊年老后最美的回忆，但是她也只允许自己仅仅止步于回忆。

日子平静的过，有一些苦痛，有一些寂寞，也有一些想念，但是她知道，从没有过的是后悔。

改变的降临是在那个下午，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挥洒而下 ，镇里的医院还是如往常一样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刚走进医院的秋菊胃里突然一阵绞痛，也许是那一些名叫癌的细胞又扩大了吧。

过往的行人大都行色匆匆，谁又会为一个陌生人而驻足。

“秋菊妈妈？”熟悉的称呼让秋菊片刻间忘记了疼痛，那些已经去往大都市的孩子，怎么回来这个小镇。

“秋菊妈妈！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医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熟悉的声音，这个孩子应该是她出来工作第一年那个班的班长吧，秋菊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该承认自己就是吗，可是现在这个衰老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老婆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强大得可以让全班依靠秋菊妈妈……

胃里越来越疼，眼前越来越暗，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秋菊想晕倒了就不用回答自己是不是秋菊了，但愿他当做自己认错了人，柔弱的自己不能被孩子们给看见。

可是生活有时候总是不会让人如愿，就像这场癌症的到来，就像秋菊醒来后还是看见了守在床边红着眼的班长，“傻孩子，眼眶红红的是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班长好像没有听见秋菊的话，如果忽视掉他那在眼眶里快要因为忍不住而决堤的泪水。

“对不起秋菊妈妈，我们长大了自己出息了，却从来没想到过回来看看你。”

“谁要你的对不起，你们过得好秋菊妈妈就好，没事的，秋菊妈妈真的没事。”在学生面前秋菊还是忍着疼痛一如往常那样微笑。

那天天气很好，窗帘被微风轻轻拂起，病房内得百合花散发着淡淡香气，秋菊在班长的照料下罕见的多吃了半碗饭。

班长走后秋菊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那段美丽的时光，有熟悉的讲台，有堆满了作业的办公桌，有学生轻轻在耳边吟唱“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不定……”

梦里面，秋菊笑着笑着就哭了。

梦里面，时间永远定格在那段岁月，没有老去。

当第二天学生陆陆续续出现在自己病房里的时候，秋菊真的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梦，不然怎么会又见到那些孩子们，不然怎么又听见了熟悉的“秋菊妈妈”。

这些孩子们啊，还是一如年少那样不让人省心。

这些孩子们啊，还是一如年少那样可爱得让人心疼。

那天他们都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那天他们互揭了好多过往的糗事，就好像当年一样。

那天他们说:“秋菊妈妈我们说过等你老了就回来陪着你的，你看现在我们回来了。”

那天，病房里传出了久违的歌声: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我们一直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后来，秋菊选在一个阳光洒满医院的日子出了院。她说医院的味道实在难闻。

后来学生们分批挤在秋菊的小院子里，他们下棋，游戏，谈笑。虽然秋菊整天板着脸说他们吵可是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却扬起幸福的笑容。

院子里时常传来清澈的合唱:“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我们一直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风儿时常轻轻吹过，鸟儿也开始喜欢驻足的院子里的枝头。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幸福又满足。

时间总是马不停蹄的向前走，幸福也不可能永远的停留。

秋菊的生命终于也走到了尽头，那天秋天终于有了它该有的萧瑟，那天孩子们都在场，可是那一刻谁都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因为他们知道，秋菊妈妈只是带着微笑去了天堂，秋菊妈妈不会喜欢他们掉眼泪，她曾说过:生活再难也会过去的，不要掉眼泪。秋菊妈妈你看，你说过的话我们都记得呢，不用再担心我们。

后来不知道是谁轻轻的唱起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 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 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我们一直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