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

高中毕业五年后我才第一次以访客的身份来到曾经的校园。临近放假，平日里紧张严肃的氛围消解了许多，而由于我的高中一向比较自由，学生们并不总是整齐划一，我也就可以毫无压力地装成一个高中生行走在那些走过了无数遍的校园小路上。

我不太喜欢在这种物是人非的环境中怀念往昔的岁月，那些我念念不忘的人和事已经成为一个个时间的符号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和这所空间上矗立着的校园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但看着三五成群的学生，还是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心生出由衷的羡慕，羡慕他们在那样的时光里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手中还掌握着选择未来的权利。这一天刚好遇到高一的学生文理分科，有不少学生聚集在小花园的空地上照分班照。现在想来文理分科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那一张简单的志愿调查表背后是一条漫漫征途，走上了这条路，其他的路也就关上了大门。两年以后，他们还将在同样的地方拍毕业照，不知道当他们转身离开学校的大门走向各自的远方的时候又会怎样评价自己所作出的种种抉择。人们就这样一路做着减法长大，把自己裁剪成芸芸众生模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长大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从未来刮来的风沙总是吹的人找不着方向，有些时候甚至会觉得已经无路可走。在空闲的时候我喜欢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偷偷观察每一个人和我擦身而过的人，想象他们的来处和归途，想象他们的喜怒哀乐，好奇他们是如何面对琐碎而无聊的生活。今年夏天我到手机店里干了两个月的暑假工，在店里明晃晃的把人照的一览无余，那些原本只能留下一个浅浅印象的人在这个小店里展现出更多的侧面，变得更为立体。在他们中有独居的孤寡老人来店里讲述他远方的儿子的故事；有多疑的中年男人一面指点江山，一面却又小心翼翼；有女儿给母亲换手机，母亲看着抖音里重度美颜的镜头下花枝招展的自己喜笑颜开；有家长给刚刚高考结束的孩子送上一份礼物。店里的同事和我一般大，说着一口儒雅的普通话，不时流露出一点孩子气，和我学校里的同学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选择了一条我几乎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他的生命却也谱写出不同的乐章。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自己的未来，在一片混沌中无数的偶然为必然开辟道路。

我走在高中校园的路上，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了高三那间教室的门前，这间教室刚刚送走了新一届毕业生，现在空空如也。当年这间教室里的骄傲与焦虑，拼搏与疲惫现在看来也都烟消云散。我曾不止一次梦到回这间教室上课，那梦境甚至让人有点难辨真假，很多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是在我的性格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世间的事大抵如此，有的看起来过不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变得不值一提；而有些看似过去了，但它们深深藏在记忆里，不断塑造着我们的当下与未来。看着校园里蓊蓊郁郁的树木，树叶上跳动着夏日的阳光，一如五年前，我突然在想，五年前的自己如果看到今天的我，又会有怎样的感慨。不过不论如何今天的我的模样脱胎于曾经的我的每一个选择，这些看似随机抉择中描绘的是我必然的命运。

走出校门，走进众生当中，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途经过这里，同一片天空下我们各自奔向独一无二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