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很健谈,在林建国为她剪发的过程中主动说了自己叫方茵,只上到初二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现在连队小学做代课老师。
林建国边给方茵剪头发,不时接上两句。两人的谈话几乎一直围绕着与文学相关的内容,他对这个只上到初二却能对鲁迅的作品如数家珍,知道屠格涅夫的姑娘颇感吃惊。谈话的默契程度,让两人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没多久方茵的头发就在他灵巧的手指和剪刀之间,逐渐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她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齐耳的短发把她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显出几分端庄却又不失活泼。方茵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一脸灿烂转头对林建国说:“手艺不错!等下次头发长了我还来!”说完又对着镜子左右端详。
“这边是不是稍微有点长?”方茵说着,揪起耳边的一缕头发问。
林建国仔细一看,那里果然有几根略微长出一点,连忙拿起剪刀凑近姑娘的脸颊。
握剪刀的手指紧贴方茵的脸颊时,林建国觉出了姑娘细如凝脂般肌肤的触感,以及飘进他鼻子一股年轻女性特有的馨香。他有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他轻咳两声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可随着剪刀的喀嚓声,姑娘还是“啊!”地叫出了声,随即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
林建国吓了一跳,他知道一定是剪刀的尖口伤到了方茵,一时慌得手足无措。
待方茵拿开捂在耳朵上的手后,林建国看见她白皙圆润的耳垂处渗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又急忙去找纱布。
就在这时,刚刚还疼的直咧嘴的方茵忽然笑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林建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地回头看着她。方茵笑的更欢了,一边笑一边说:“我哪有那么娇气,不就擦破点皮吗?”
林建国不那么紧张了,可还是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怪我,下次我一定注意。”
方茵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林建国看。任他看见从自己眼睛里流淌出来那无遮无拦的爱慕。在这个从出生就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农场的姑娘眼中,除了父亲,林建国无疑是她见过的异性当中最理想的一个。温和、有学问,而且文明。
空气在这一刻停滞不动了,林建国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他躲避着对方火辣辣的眼神,毫无疑问,方茵的大胆和率真也是他从来不曾遇到过的。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的脑子里忽然蹦出妻子陈兰的脸。即使与陈兰没有爱情,可他们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想到这儿,他的头脑逐渐变得清醒了。
同时他也马上想起了自己缘何会来这里,林建国的心慢慢平静了。他拿起笤竺一边扫地上的头发,一边背着还在注视自己的方茵说太晚了,光线不好,哪里剪得不好也到了明天白天再说。
方茵走了,林建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晚上,他躺在床上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妻女和老娘。自从两个多月前收到陈兰的来信后,他又写过两封信,至今却音信全无。
他努力回想着陈兰的模样,竟感觉有点模糊了。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看见陈兰坐在院里的板凳上洗衣服,盆里的水全是黑的。他想走近了再看,渐渐地连她揉搓衣服的手也变黑了。林建国急了,他大叫着让她别洗了,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一使劲,就醒了,原来是他做了个梦。
醒来后的林建国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心脏也在砰砰狂跳。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却再也睡不着了,内心隐隐觉出某种不祥。
过了年就二十的方茵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父亲方世瑞在连队当兽医。由于技术过硬,被连队领导很是看重。他曾为一匹难产的母马果断实施剖腹产手术,成功挽救了母马以及那匹体格壮硕小马驹的性命而名噪一时。这在无形之中也让方茵平添了许多底气。
方茵的心里,一直有个坚定的信念,她坚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过绝不同于这里的生活。尽管她不知道这种离开将要以何种形式,但这种预感却是那么的强烈。
而这预感在遇见林建国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方茵的脑袋里乱糟糟的,趴在桌上想着心事。她听连队的女人们说过林建国在北京已经成家,有老婆还有孩子。可那时的她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也没想过会对这个有妇之夫一见钟情。
可现在的情形是她即使知道了人家有老婆,可还是管不住自己去想他的那颗心。灶房里不时传来母亲做饭的声音,她知道如果父母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一定也会被气个半死。怎么办呢?面前的桌上摊开着那本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可她的心里却疯了似的长了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自从那天剪完头发回到家后,这些天里方茵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林建国。已经三天没有见过他了,思念折磨着这个年轻姑娘就像熬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不管了,无论如何今天也要见他一面,方茵在想破了脑袋也没捋出个头绪后做了这个决定。按理说,还书就是最为恰当的理由。可她的脑子里塞满了林建国的脸,眼瞅着屠格涅夫却一点也看不进去。书没看完就还,自然有些可惜。
问题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去找他。就在这时,屋里飘进来一股炖鸡肉的香味。方茵的思路豁然开朗,给他送碗鸡肉去。就说是为感谢借书的回礼,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直以来林建国一直在食堂灶上吃,虽然食堂的伙食也不差。可再怎么毕竟也是大锅饭,哪有家里做的这么对口味呢?这么一想,方茵跳起来就去了灶房。挑开灶房的门帘,她一边夸张地吸鼻子,一边大呼小叫连连称赞。
“怎么这么香?这也太香了吧!”
“你个馋猫,多大人了就知道惦记吃。”母亲王金枝用手指爱怜地在女儿的额头轻轻指了一下。
“谁让我老妈手艺这么好呢!”方茵说着,抱着母亲的一条胳膊像小时候那样撒着娇,她清楚自己这招在母亲跟前永远是管用的。同时,眼睛瞅的却是锅里的鸡肉。
王金枝听得出女儿是在恭维她,可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她推开女儿,拿起筷子从锅中夹了一块鸡肉喂到女儿口中。
“就知道你着急。”
“啊——烫!”方茵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喊着烫。一时,小小的灶房里充满了欢乐。
没多久,方茵端着一个盛满鸡肉的大茶缸进了自己的屋。理由是她告诉母亲明天场部教育科要来人检查作,她得抓紧时间吃完饭后好好备课。
王金枝有些狐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但也不至于这么神神秘秘的,却也没再往深处想。方茵见母亲没有跟着进来,赶忙拿了一条毛巾把茶缸包起来,塞进了自己的那个黄色军用挎包。
她刚要迈出院门,听见母亲在身后问:“你上哪儿去?不是要备课吗?”
“有本书落在学校了,我回去取。”方茵没有回头,嘴里说着早已想好的理由,一只手捂着挎包快步往院外去了。
黄昏临近,天空大半被晚霞映的通红,一个小小的月牙已然升起。方茵的心情很好,她哼着歌一路往林建国的住处走去。刚拐过房头,迎面碰上一个人。
“方老师这是要去哪呀?”说话的是队长李庆的儿子李继文。
“要你管。”方茵不想搭理他,打算绕过这个难缠的主走过去。
“这是什么话?哥哥不是关心你吗!”李继文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涎皮诞脸地凑到方茵跟前说。
“谁要你关心,走开!”方茵无心恋战,从李继文的身边挤过去,更快地往前走了。
李继文是队长李庆已故妻子生的孩子,当时李继文刚刚八岁。两年后,经人介绍李庆又娶了现在的老婆。谁知这个表面看上去老实本份的女人,在又为他生下一对龙凤胎后变得异常跋扈。
对这个继子很是刻薄,李继文在她手里着实吃了苦头。李庆想为儿子讨点公道,老婆就满地撒泼打滚,动辄还给他挠个满脸花,让李庆在外人面前很没有面子。时间久了,他也拿这个老婆没有办法。
李继文稍大一点就经常不回家,青海、西宁到处的瞎混,听见过的人说,他这儿子在那里做扒手。以至于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无赖。三年前,李庆发狠把儿子找回来给分配了工作。却改不了他吊儿郎当一幅无赖的习性。
可就这么一个货,偏偏看上了如花似玉的方茵。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个曼妙身影,李继文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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