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

 他正走在人行道上。冬日的阳光薄薄的，温暖而凉爽，很舒适。昨天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最近能清闲一些，想着，他放慢了脚步。

 今日街上的车辆与行人较往日出奇的少，安静很多。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鸟鸣，他认为这不该属于城市，每当提起城市，总是令他想起卓别林的默片里，那些黑白的齿轮。

 出门时，平日里脸上总挂着焦虑与忧愁的妻子，在为他系领带时竟笑了笑。妻子笑时，总是恰到好处地眯起双眼。正是那种恰到好处——弯弯的弧形令他想起深蓝天空里的月亮，那眼中的光泽令他想起童年时代曾追寻过的月光。凝视这个被日常生活所销蚀的、久违了的笑容，他恍然忆起妻子少女时代的温柔。

 突然，一辆车飞驰而过，与此同时，他恍惚听见时光飞掠而过、一去不复返的烈烈风声。就在此刻，世界骤然崩塌……

 一阵地动山摇，群山顷刻化为齑粉四处飞散，江河消失无迹，城市毁灭，人迹消绝。一切皆化作漫无止境的尘埃。天空是尘埃，大地是尘埃，地表上的一切都成了沙尘。尘埃飞扬，尘埃散落，风烟不断。

 视野中，远方消失，脚下消失，身后也是如此，唯有满目的沙尘，及满目的灰暗，有风声入耳，彻骨冰冷。他向看不见的远方不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筋疲力竭，他终于确定——世界已是一片茫茫荒野。

 他无法看清自己。空气中皆是沙尘，沙尘包裹着他，向自身看去，看到的不过是灰败的尘埃。但或许，那并不是空气中的沙尘，他想。或许他本身就是这个样子，或许世界并没有崩塌，那些沙尘正是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其实生活本身就是这个样子——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是一粒沙尘，共同挤满一个世界，他仅仅是看到了生活的真相。

 一天？一月？一年？时间与空间随着人世一并消弭，他独自在这片荒野上行走，咒骂，哭泣，沉默。当孤独如同那些随处可见的沙尘将他完全吞没，他想死。然而，做不到。一切皆是尘埃，无法割腕、跳楼、服毒……即使吞下沙尘，也不过一阵疼痛；即使努力去屏息，本能也会阻止他。人类总有那么一些愚蠢天性，懦弱本能。

 他终于明白，时光一去不返，世界崩塌，留给他漫无止境的尘埃，与无边无涯的痛苦。

 冬日的阳光薄薄的，温暖而凉爽，很舒适。然而照向城市却是徒劳，只不过是在高耸的大楼之间投下巨大而冰冷的阴影。

 一位夹着公文包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穿梭在阴影之间，手机推送消息的声音响起，他拿出来看：“车祸”、“人行道”、“当场死亡”……当看到“交通堵塞”的字样时，他皱起眉头咒骂了一句，接着便继续赶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