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刀。
从第一次练武开始,师父就让我使刀。
刀长两尺半,我拿不动,师父说他只有这把大刀,拿不动也得拿。
峨眉月。
空地却还是那么明亮,光秃秃的地面踏上去很硬。
有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过来,吹得我的酒醒了大半。
抽刀,横刀,提气,斜劈,侧身……
空地边的两棵樟树沙沙作响,一瞬间,时间好像回流,那些年的不愿意练功的少年,就在这一招一式中长大,而如今,我已经很享受师父传授的武功。只有我自己知道,师父教的武功让我一次次险险的活了下来。
师父站在小屋屋檐下,背着手,黯淡的月光印在他脸上,看不到悲喜。
收刀,傲立。
这是刀的收势,师父说,刀是有灵性的,你的傲气会让它和你一起笑傲江湖。
师父没有说话,指着刨出酒坛的那个坑,示意我下去。
坑底还有一根麻绳,扯上来是一个用麻绳裹着一个油布包,包内有三把刀——柳叶刀。刀长不足小臂,刀身宽不足一寸。
我不解地看着师父。
师父说:“你下山三年了,小有名气。但是戾气太盛,这把大刀已经不适合你了。”
“可是师父……”
“是的,我说过,刀也是有傲气的,它随主人。但是,就像人一样,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厌。大刀霸道,招未出,气先行,它适合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再则,你久行江湖,惯用一种兵器,总有有心人寻得你的破绽,到时难免落败。”
我不再争辩,我知道江湖里败意味着什么。
“这柳叶刀为三把,你拿两把,使一把。我只使一遍。”
师父从我手中接过一把柳叶刀,走到了空地正中。
抽刀,横刀,提气,斜劈,侧身……
我不知道怎么诉说内心里的感受,师父仿佛变成了一名女子,同样的招式,却因为用的是柳叶刀,一招一式却都是圆的,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一种柔美的刚!只是没了大刀使出来的那种狠劲儿,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师父教我的武功竟然可以练到如此地步。
……收刀,傲立。
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到师父的刀。
“教你的招,一共二十式,今日教你第二十一式!”
师父从我手中接过了另一把柳叶刀,束在左手袖中。然后又回到了空地中。
抽刀,横刀,提气,斜劈,侧身……
那种柔消失了,消失在左手臂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利,锋利的利。依旧是同样的招式,若我不知道师父袖中还有一把刀,绝不知道这招招式式中的厉害所在。
第二十招,回身,直刺。原本这时候应该收刀,只见师父屈身,右手刀画圆,左臂伸出,下蹲,然后腾身直进。精光一闪,师父又腾身倒翻回场中,傲立……
场边右边的樟树上插着两把刀,一把刀身插入一半,另一把刀身贯穿了整个树干。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师父这一次给我的是柳叶刀了。
待我把刀抽出来擦拭好回入刀鞘,师父说:
“明天走的时候带小月一起走,柳叶刀给她一把,你教她招式。能不回来就不要让她回来了!”
见我不说话,师父又说: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晕倒在麦田里,她姓秦,江南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她和我说想跟我学武功,叫了我师父,但是我没教。”
剩下的,师父什么都没说,径直回房睡觉了。我将两把柳叶刀束在袖子里,小心地填了挖的坑。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月亮早已经看不到了。
练了一夜的刀,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躺在屋檐下的大刀,终于还是将它背到了背上。
走到小木屋的门前,我看到那个女孩——秦小月,她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额前的发丝上满是露水。我没有理她,我知道师父这个时候肯定已经醒了,他现在肯定盘腿坐在东厢房的床上打坐,我冲着东厢房抱拳行礼,大踏步下山。
今天是师父五十五岁生辰,但是,孩儿庄的人都习惯过生辰的前一天,称之为——吃面,算是对前一岁的总结。所以,每一年我都是在师父吃面的时候回来,他生辰那天离开。
秦小月跟在我的身后,小跑着。若不是师父昨晚告诉她随我下山,那定是她听到了我和师父的对话。
我从来不怀疑师父说的话,比如他说:路见不平,忍半刻再拔刀相助。和江湖上的说法不一样,但是好几次这话让我没有犯错。再比如说师父告诉我走江湖义字当头,名利第二和江湖上的不为名利完全相悖,但是这条准则让我在江湖里没有饿死。所以,我从来不怀疑师父对我说的话。
但是,带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进江湖?我没把握。
快到无名镇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
身后喘息的声音显得很压抑,良久她才说:
“报仇!”
“你知不知道学武功很累,而且你已经过了打基础的年纪。还有就是,你跟着我入江湖,很危险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我娘这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
“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负我娘的人!”
“他是谁?不如我帮你杀了他,然后你回家去好了。”
“我不!我非得亲手杀了他,我懂事起就没见我娘开心过,哪怕我爹百般顺着她,她心里却还是惦记着那个负心人……”
我听得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只知道他的外号叫‘风刀’!”
曾经有一位大侠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取错,但是一个人的外号绝对不会错。我深信这句话。江湖里,我的绰号叫“刀子”。江湖里有很多人使刀,但是刀子只有一个,叫刀子的人也只有一个。很多人不知道我叫萧东篱,但是很多人知道刀子是个厉害的角儿。
风刀?我没听过这个名号。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听到过。
“江湖人都叫我刀子,你以后不用叫我大哥,叫我大叔好了。”
我从右袖中抽出一把柳叶刀,转身递给秦小月。她咬着嘴唇,眼里还含着泪,却倔强地结果我手中的刀,学着我的样子收进袖子。只是她的罗裙的袖子太宽大,她不得不反手抓着刀柄。
“到了下面的小镇,去裁缝铺买厚实一些的布料,做一套紧身的衣服,动起手来更方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罗裙,又抬头看了看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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