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盼着你死掉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是一个来自知乎上的问题。对多数人来说,这是个看一眼就令人彻骨生寒的问题;对少部分人来说,他们不幸还具备了回答问题的资格。
对于小凤雅来说,她再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
也许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对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女孩而言,还体会不到对黑暗人性那痛彻心扉的绝望,有的只是发自本能的对生的渴望。
可惜,人是生而不平等的。
有些人,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被决定了要一生小心翼翼、要如履薄冰、要把头低到泥土里、把身体蜷缩成虾米,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只是,哪怕你再小心,也敌不过命运一个恶意的玩笑。
这就是我看小凤雅这条新闻的感受。
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女孩,不幸患上眼视网膜母细胞瘤。本来是一种及时救治就可以挽回的疾病,全家人利用网友的同情获得不菲的捐款却拖延不治,直到孩子病重身亡。
见过人世间无数的恶,鲜有胜过这双父母对骨肉的凶残冷漠。
但是,回头想想,你会发现这个社会的荒诞之处在于,我们要庆幸这对父母足够凶残和贪婪,会想出上网骗捐的办法,这才让民众见证了人性的黑洞。
如果仅仅是冷漠地放弃治疗,任孩子自生自灭直到死亡呢?
这样的话,谁会知道一株草芥的死亡,谁又会在意它短暂的一生只是徘徊在坟场?
我反正是知道,三十年前的中国农村,为数不少的“不合时宜”的女婴的生命,就是这样被众所周知而仍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方式“处理”掉的。
这些生命,有些和小凤雅一样,因病变得残缺。在那个连豁口的瓷碗都舍不得丢弃的俭朴年代,有人却能轻易就放弃或抛弃一条鲜活的生命。
有些生命,远比小凤雅更为悲凉。她们仅仅是因为无法自主选择性别,就被夺去存在的资格。
这些恐怖故事,就发生在我所经历过的年代。
在那样的年代,如果恰好不幸身为女人,在这个魔幻社会里打怪升级,需要多么小心与卑微才能换来生存的权利呢?
按我所亲见过的图景,串连起来也许会是像这样:
■出生在某农村家庭。女婴,卒。
■出生在某农村家庭。女婴,且身患先天隐疾,卒。
■出生在某农村家庭。是健康可爱的女婴,获得生存机会。但是仅此而已,更高一层的教育机会就要让给哥哥弟弟,从小就要努力干农活成为家里的重要劳动力。
■到了适婚年龄,被迫许给家人为其选定的一户出得起高额(可能是十几二十万)彩礼的男方家庭。按传统,不领证不摆酒席,先同房生娃。
如果头胎生子,再按婚嫁程序结为夫妻。如果头胎是女儿,就继续生,次胎三胎如再怀女婴就打掉,直到生出儿子再结婚。
■不幸一直生不出来,那就允许男方去外面找别的女人生。
■如果是男方的问题无法再生育,那就找亲戚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产。
■女儿长大了,延续母亲的老路,成为劳动力和收入来源,贴补家庭,收集所有资源来养育家里的儿子。
在城市的女生看来,这可能是一幅极度骇人听闻的农村女子生存图鉴。
更恐怖的是,在一些网络覆盖不到的地区、在一些因弱势而失去话语权的女性群体里,这样的剧码,就在今天、就在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每天都在上演。
许多人觉得《欢乐颂》里樊胜美的遭遇已经足够坏了,通过读书好不容易从农村挣扎出来,在城市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却仍然挣不脱原生家庭的枷锁——一次次勉强拼凑起来的城市生活,一次次被嗜血的家庭掏空、榨干、撕碎。
还有许多人,不相信我所说的这些农村女孩的“打怪经历”,觉得我夸大其辞了——毕竟我们生活在21世纪,不是万恶的封建旧社会。
有时我羡慕他们生活是如此地顺遂,以至于见识短浅、自以为是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以至于可以永远保持天真,永远不知道这世道坏起来能有多坏;
有时我又为他们一辈子没见过“恶”的世面而遗憾。他们不知不觉中就放弃了能看见真相的那部分宝贵的视力,假装听不到来自底层的哀号呐喊,假装全天下都如自己所在的圈子,一派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对于不幸,看见、听见、承接即是一种救赎。
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我们在一个桌子上喝茶,我说着悲惨身世,你却当成轶闻趣事。我说着你我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真实生活,你却以为那只是虚幻的平行宇宙。
因为经历悲惨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所以就不配得到理解和同情吗?可是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愿意把自己活成悲剧呢?
“全家人都盼着你死掉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另一个世界的小凤雅会表达,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也许是“生而为人,对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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