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八月底,九月初,在这短短的十余天里,村里的稻子便会被收割一空,只剩下死一般寂静的田野和一望无垠的稻茬。这样晾晒约摸一个月,又会在某个清晨生气起来,四处飘荡着中年妇女骂男人那霸道的声音,和男人中气十足地骂牛的声音。混合着牛叫,从一块田飘到另一块田,像一股青烟飘出山谷,飘到天空的云彩。这般热闹会一直持续到这一季油菜耕种结束。
就在中间这将近一个月的空档里,在某一个清晨或者傍晚,天地间一下子就会涌来上千只鸭子,和两个赶鸭子的人。
一人扛着月亮床,迈着像鸭子一样的小碎步跟在鸭群后,另一人则像牧羊犬一样,狼狈地绕着鸭群的两翼来回奔逐。
那一年,扛床的人依旧是村子另一头的养鸭户老何,而那个疲于奔驰的汉子是他请的短工,叫苟一斤,是村里八大光棍之一。
苟一斤还有个哥哥,叫苟一元,在村里八大光棍中,苟家两兄弟占了两席,和村里所有的光棍一样,两兄弟不光年龄大、房子破还有人长得丑和不务正业,另外就是爹死得早。平日里尽干些瓜田李下放牛偷牛绳的事儿。
前一天,老何找到正在村里游荡的苟一斤,不管他情不情愿,说,苟一斤,走,五块钱一天,帮我赶几天鸭子!苟一斤就面带微笑地跟着他走。
鸭群来到这片田野后,就会慢下来,和赶鸭人在这里吃住一个礼拜。等到彻底停下来后,老何就在路边忙着支灶,取出大米和切成丁的腊肉,放进铝锅里煮上,苟一斤则两手捉着袖口,蹲在田埂上,望着鸭群,一动不动,像只面含微笑的猫头鹰正在打猎。
老何是个大忙人,来了没出一天,从附近农家买来两袋玉米,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剩下苟一斤一人。
嘎嘎嘎嘎…
鸭子们的到来,搅乱了田野的平静。稍有闲暇,村里的农人们便花上一袋烟的功夫,或者端着碗碧绿绿的稀饭,从中捞起一根咸菜咬上半截,神情可疑地观望一阵,没话找话地冲着田野喊道:苟一斤,吃了不?!
孩子们也动了起来,两个为伴,三个成伙,学鸭子叫,拿石子扔,甚至牵着可爱的小狼狗,努着嘴:小虎,上!苟一斤微笑着去追孩子。
一天下来,鸭子少了几十只。而老何依旧不见回来,苟一斤则无动于衷。
又一天,几个光棍儿游荡到这里,嘲笑苟一斤没出息,一个劲儿地怂恿他去打牌:赶什么鸭子!多摸一把牌就回来了。苟一斤跟着就走,半晌不到,输了精光。前脚刚回来后面几个光棍就跟了来,帮着苟一斤扛着两袋玉米又杀回去,又输没了。
回到田野后,苟一斤蹲在田埂上,两手捉着袖口,依旧像只面含微笑的猫头鹰一样,望着变小了的鸭群。床上的铝锅和腊肉都不见了,这下子好了,连吃饭的家伙都弄丢了。老何却仍然没有回来。
苟一斤逮着只鸭子,拿着碗去附近农家找饭吃。农人像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般,一碗碧绿绿的稀饭直接翻进他碗里。
老何回来那天,把苟一斤痛打了一顿。
田野里传来老何霸道的声音,混合着男男女女开怀的笑声,那声音飘出山谷,飘上天空如紫菜般的云彩。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苟一斤放鸭子的身影。那一年,生活在那片田野上的人,也没再买过老何的鸭子。
嘎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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