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我眼中的日本文学（上）

谈及日本文学作品，提笔之前，又犹豫万分。怕笔力有限，有贻笑大方之感；又怕不够深耕，贸然发表不成熟的看法，有班门弄斧之嫌。然，斯以为，认知的升华得益于它一代代的分享，况日本的文学作品本身便独具魅力，你若爱它，你能感受得到，它给你带来的诸多意想不到的色彩；你若忽视它，便也不会知道，自己错过的到底是怎样一番风景。

由于历史因素，日本给我们留下的，是一个比较暴力的印象。但政治归政治，文化还是不分国界的。文学是一扇窗，透过它能让我们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我们面对世界文化应保持的态度。

在今天，为何我会给大家讲述日本文学，就是因为它特有的美，幽邃和复杂。

中国也有很多极具美感的作品，其中首推沈从文的《边城》。这是一种清纯，质朴，而又健康的美，如清清的水儿流过，引你追随至那遥远而又神秘的湘西，想象在这美丽的世界里，那些人，那些事，感慨着物在人非。

与《边城》不同的是，日本文学的整体在浅淡朦胧的文字里，透露出来的美，却常常是那么的唯美，细腻而又脆弱。如一片繁花，在转瞬间消逝；如一片落叶，在悄然无声地飘零。美好事物总是那么短暂，岁月无常总是如此令人悲伤，此情此景，令闻者伤感，见者忧愁。日本的这种审美几乎体现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你会想到那些裹在和服和艺术气息下的日本美人，优雅而不可亵渎，温婉却有所克制，性感却特别含蓄。 与这种极致高雅柔顺所对应的，是来自整个社会的深深的压抑和悲戚，甚至疯狂的暴戾和武士道。在完美与脆弱之间，在生命力的极盛与消逝之间，在极度的理想与破灭之间，成全了日本文学独特的审美——物哀之美。有人说，这是一种比较病态、极端的文化。但事实上，这世间万物无不存在着对立和相生相克，你也许无法理解，但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唯美与脆弱，温婉与暴力，病态与阳刚，完美与压抑，纯情与色情，无不把一个人，以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展现得丰富而又立体，就像我们今天在电视里所探讨的复杂的人性和清醒的社会观。你不必过分崇拜，也不必过分排斥。人终究都是由社会化衍生出来的各种形态的普通人，你会心怀警惕，却又保持着宽容和向往。

日本的文学也算源远流长，在此只是根据自己的理解选取几个印象比较深的侧面。 如有不妥当之处，多望指摘。

日本文学给人的第一感受是美。柔美，哀婉而又凄伤。

这种美的极致体现，首推平安时期的文学作品。平安时期，可以说是日本最为风雅的时期，这一时期，唐风最盛行。白居易的诗歌， 杨贵妃的故事，在这阶段的作品中频繁可见，并影响了一代人的思想观。这个时期男性以使用汉字为荣，代表日本古典文学最高水平的平安时代的优秀物语、日记、随笔等，均是出自女性之手。平安王朝的三大才女个个闪耀着夺目的光辉。紫式部和清少讷言这对文坛双璧，即为同行又各自为政，是人们茶余饭后绕不开的话题。

在樱花散落间，慢慢现出一位有着绝世容颜的公子。他容貌俊美，身份高贵，气质优雅，才华横溢，多情而又有情——造化者似乎贪婪地把一切光源都集中于这位风华绝代的公子，满足了女人对男人的一切幻想——他就是桐壶帝的儿子，光之子，光源氏（表白天海佑希～）。

看似完美的公子，内心也有他的遗憾和隐忧。早年间，她的母亲桐壶更衣，身份地微却备受宠幸，因而遭到后宫众多女御的妒恨和刁难。虽有桐壶帝的怜惜，却没能得到保护，于是年纪轻轻便抑郁而终，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光源氏在人世间茕茕独立。这孩子因为没有强大的外戚做靠山，不得不降为臣籍。

这样的光源氏，虽为天皇之子，可在政治上，似乎一开始便失去了竞争的资格；而感情上，虽娶了左大臣之女葵姬为妻，夫妻关系却非常冷淡，也算不幸之人。因为从小失去母亲，他的一生都在追寻来自世间最为完美的女人，与求而不得的母爱，因而与众多美丽的女子结缘；可也因为多情，他最终失去了此生的挚爱，内心再无所寄托。 纵观他的一生，他经历了宦海沉浮，也经历了深刻的爱恨情仇。也曾光华如少年，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马蹄急，看尽万千繁花；也曾贪婪地疯狂，从不顾别人感受。可繁华到头，最后又剩下些什么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原来人是那么的寂寞。 像花开，总有谢时，像盛宴，总有离别。叹人生无常，世间众多虚妄，终究化为空。在花谢花开之间，我们体验到人世的诸多美好与忧伤。

《源氏物语》是一部规模宏大的鸿篇巨制，反映了平安朝皇族与贵族生活的整体风貌。它的整体架构和结局与红楼梦有着相似之处，也有人说它是日本的红楼梦。但相比而言，我更容易欣赏女性所特有的那种细腻笔触，读来更流畅，更有代入感。（虽然光源氏这种马属性还真不如宝哥哥来的可爱。）

在文坛的另一角，是清少讷言在庭院静静绽放。我印象中的清少讷言，似乎是一个单纯、文艺、却又具有独立意识的少女——静静地看着花开，会让她感到快乐；有时暴雨初歇，那些被淋湿的衣角又让她烦扰不堪。她用孩子般的好奇心来看待这个世界，用一颗平静而又含蓄的心情记载着身边所见所感的一切。可这样看似柔弱的女人却有着当时女性少有的远见抱负。在《枕草子》一书中，就记录了她在宫中的见闻和思想，文笔清新美好。由于翻译带来的隔阂感，我始终没能把这本书给看完。但真正让我震撼的是文章背后的故事——中宫定子的遭遇和她对中宫定子的欣赏和崇拜。中宫定子和一条天皇志趣相投，情深意笃。可在父亲去世后，她的生存环境却急转直下，结局特别悲伤。作为失势的一方，清少讷言也随之离开皇宫，晚年处境悲苦，却未再出仕。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用清和的笔调回忆着曾经的一切，怀念着中宫定子的种种美好和她们之间的因缘际会。 重感情的人似乎总是容易输，但也因为她们的真挚的感情，打动了世人，从而为后世所铭记。

而作为政治势力青云直上的另一派，紫式部似乎有了更为安稳的结局。从她们保留下来的文字来看，我们也能推测她们之间的个性差异。紫式部对政治格局和人情世故似乎有着更为深刻的洞察力。 她向往上层贵族，却又能看到贵族社会的丑恶；她哀叹着男权社会下女人的不幸，却又深深明白她必须适应这一切，时时谨遵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复杂的人情，矛盾的思想，常常让她的所见所感既美丽又悲伤。所以，不难看出，在她眼里的清少讷言实在过于清高，太过重视细节而难以抓住重点。她的话听起来或许有点刻薄，却也符合她的价值观。

才女的感情总是多坎坷，不知是苦难铸就天才，还是天才的感情生活更容易被世人所关注。平安朝的三大才女感情经历都不算顺利。其中和泉式部几乎以她的感情生活而闻名。在她留下来的著作里也多是关于爱情的和歌。因对和歌没太多兴趣，且对她的感情观比较接受无能，此处暂且不提。

说到物语，不得不提到另一部日本最古老的物语——《竹取物语》（又名《辉夜姬物语》，我只看了下高畑勋翻拍的动画片）。辉夜姬是月宫的公主，因为思慕凡尘，而被惩罚到了人间。她早年生活在乡间，和舍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竹取翁却想要给她过上公主的生活，于是举家搬到了京城的豪宅中。辉夜姬的绰约风姿引来大名贵族的垂涎与爱慕，可是她却很清楚地看到这些人的虚伪。她想念着曾经的生活，对这一切感到深深的绝望。秋天到了，月宫的宫女过来接她，此时的她，回望人间，却又产生了深深的眷恋。

她说：这里一点都不污秽，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这土地上的生物，全都散发出光彩，鱼虫草木，还有人情味。

这话，就像人之将死对生命的总结。

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总是哀叹生活的不完美，极力渴望摆脱现实，寻找更理想的世界。可当人至暮年，才慢慢发现，原来生活的意义本就包含在种种不完美的平凡和琐碎之间。高畑勋用美丽的笔触，暗批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的同时，却以“辉夜姬”的“遭遇”告诉世人世间之美好、生命之意义。这是我比较欣赏的人生态度。据说电影上映时票房很不满意，不过在大师的笔下，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他对电影足够的诚意，以及对生命特有的感悟。

谈我眼中的日本文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