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本来不过是以物换物的媒介，不过是人取得所需的手段，可多数时候，它变成了活着的目的，甚至是杀死自己的刽子手。

—共鸣社区的精选文章—

01

2014年，也就是高考替考入刑前一年的春天，我即将结束高二下学期的学习，升入高三，但我已经没了学习的劲头，因为我在为我的学费而焦虑，为我的户口而焦虑。

小时候我常常哭泣法律不公。同样是农村，同样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为什么生了姐弟的就正常建立户口档案，而兄妹中的我就属于超生，要交那么大笔罚款？我的父亲似乎也从不把这件事当成事，于是我只能以一个借读的身份一路走进高中。后果便是，即使家里再穷，我也没有办法享受国家的补贴，学校的补助，因为我没有户口。

可临近高考，没有户口是不行的。我的父亲在学校老师的再三催促下，终于知道户口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也终于愿意操心此事。我明白他那时的艰难，奶奶病逝花去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哥哥刚刚毕业拿不出来钱。

但我不愿意去理解他，因为这本是早就该办好的事情，在他还很能赚钱的年纪，他把时间和金钱都浪费在了赌桌和彩票上，做着一夜暴富的白日梦。

没有钱，我的户口

办不下来，如果这事还有一年的时间来缓冲，那关于学费就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学费用我现在的眼光来看，并不多，才2700，一个二线城市服务员一个月的工资而已，可那个时候却成了扼住我命运咽喉的一只手。

那一年，因为奶奶的治疗，家里一贫如洗，父亲会时不时的断掉我的生活费，在学校里的日子几乎全靠几个同情我的同学接济，我开始抵触在学校里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的日子。

巧的是，那一年，我与离开多年的母亲有了联系，她的身体也不好，知道我困难后，总是趁着休假赶来，深夜透过学校大门的缝隙给我递来那两三百的生活费，少得可怜，但已经是她能给的极限。

没过多久，父亲就发现了我与她的联系，一怒之下，断了我仅剩的一点钱，当然我也知道，他已经山穷水尽了。而母亲，也因病情不能继续耽搁花了所有积蓄去医院做了胃部手术，与此同时，学校征收高三学费的通知下来了，我，一下子陷入了绝境。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这个学校那么好，教室里每个同学都向着他们理想的大学目标前进的时候，我在忧心只有2700的学费。

从小到大被囚禁在学习里的我不知道什么叫休学，不知道什么方法可以缓解我当时的困境，我只觉得，我的人生，就这样完了。

我会像我那些退学的农村小伙伴一样，张罗着去哪个工厂打工，拿着微薄的薪水日复一日，我不敢想，我也不敢回家，我害怕又会被打。我开始逃避，我拿着兜里仅剩的十块钱走进网吧，哭着求网吧老板收留我一夜，他看我可怜，给我开了一夜的机子，我打开电脑什么也没做，只是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满脑子都是2700的学费，我甚至想跪下来向网吧老板磕头，求他借我这2700，或者我还是个处女，只要能帮我交上这2700，我愿意被他睡，可我根本找不到，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对，因为太穷，连交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02

后来旷课的我被老师发现了，想要跳楼轻生的我被老师救下来了，同时看似脆弱实则胆大妄为的我也被老师瞄中了。

有一天，我被一个老师叫到天台上，他跟我说，户口的事还不到特别紧急的时候，不过你的家里可能需要钱吧？他对我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我没有隐瞒。他说，钱的事，我帮你想办法，你先把这几份卷子做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卷子，临走时，他又嘱咐了我一句，不要让别人看见或知道，我不解其意，但我没问，因为他说他帮我想办法解决学费的时候，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

我回去偷偷做完了那几份卷子，又偷偷交给了老师，过了一天，他来找我，跟我说，我做的还不错，并且告诉我，这是一份最新的高考模拟卷，要我做的目的是，希望我能替一个高三女生去高考。价钱是5000，我动心了。

5000，我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交了学费，甚至一个学期的生活费都有了，而代价就是去替考，不，这都不算是代价。可我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在我头上，我问他，为什么选我。

他给了我三个理由，第一，我胆子够大，第二，我成绩不错，第三，我确实需要钱。

我似乎不能拒绝这个机会，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机会。更何况，这一年，高考作弊尚未入刑，老师那边又已打点好了一切，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更不该放弃这次机会。然而，我还是没有立刻答应老师，我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我唯一没有在正规考场上作过弊，这可能是第一次，也将是后果最严重的一次。

我说，老师，你让我好好想想。他说好。

我仍然是没有心绪认真上课，这位老师也看出来我并没有认真听讲，但他没有点我，而是偶尔在我看向他时，给我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试探性的问了一下关于钱的事情，父亲终于不再怄气，还很关心的问我是不是生活费不够了，过几天，再给我送来一百吧。我挂掉了电话，送来一百，大概连这一百也是借来的吧。

挂掉电话之后，我去了办公室，跟老师说，我做，我去替那个女生考试。

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天知地知我知和其他受益人知。我会很快忘记自己曾经做过这样卑劣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连学都上不下去了，连饭都吃不起了，我为什么还要顾虑什么公平诚信……

那些天，我一边练习高三才做的高考模拟题，一边接受老师开的小灶，一边给自己洗脑，但没有手机也没法再出校门的我还是忍不住会打听替考被发现的后果，一边担忧恐惧，一边又自我安慰不会被发现的。

03

临近高考前一周，我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刚刚毕业的哥哥借遍了自己的好朋友，凑出了近一万打给了家里，我的学费如期缴上了，而我，也第一次无所畏惧得找到了要我去替考的老师，告诉他，我不去了！

他凝视着我，问我为什么，我不说话，这样尴尬着沉默了许久。他才把我还给他的那些卷子收起来，对我说，没事儿，你回去吧，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我是看你缺钱才想让你去的，你现在困难解决了，就不要去冒险了。

我不知道老师说的是不是场面话，但我确实没有听到我预想中会听到的责怪我的话。这次替考我最终没有去，虽然家庭经济压力还是很大，但我似乎已经越过了那个绝望的坎。

我很平静的等来了那一年的高考，还主动向老师打听了那个女孩的成绩，他告诉我，有一个跟我很像的女孩子去替她考了，但准备不足，成绩刚刚过二本线。他把那年高考题打印了一份给我，我跟他说，老师，就算我去了，也还是刚刚过二本线的水平。

后来属于我自己的那一场高考，我发挥失常了，高考前一天出了车祸，正好伤在了两只眼睛上，都没有办法看清楚试卷上的题目，不知道这算不算我不诚信的报应呢。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才知道，在本该去替考的第二年，高考作弊被写入刑法：“在法律规定的国家考试中，组织作弊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代替他人或者让他人代替自己参加第一款规定的考试的，处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原来我距离牢狱之灾仅一步之遥。

我也终于清楚了高考作弊的规模和价钱，但我已经不再计较，因为我曾差点跌入地狱。但我是幸运的，如今仍在人间，除了心存感念，我不敢再想其他。

如果还能想其他的话，我希望，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情，越少越好，在绝望之际能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事情，越多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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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归

来源：共鸣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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