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笺《襄公二十一年》其三,是则信息量有点大,某将分四点释之。
其一。先生笺《传》,全引如录:“初,叔向之母妒(妬)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言非常之地多生非常之物。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不仁人间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先生引《论衡 言毒篇》:“‘叔虎之母美,叔向之母知之,不使视寝’”句,言“视寝”补申“使”意。又引《昭公二十五年》季姒语:“公若欲使余,余不可而抶余”之“使”,与前句同也。进而言方以智《通雅》,黄生《义府》释“使”为“人道”失之迂曲,如图。检《汉典》“使”字,有耍弄、玩弄意。仔细读两则,《襄公二十一年》之“使”,当为省句,省去“视寝”二字也,亦可释为“人道”;而《昭公二十五年》之“使”,可释为玩弄,毕竟以季姒之身份,不可能说出“人道”之类的丑话,虽然事实当为人道。是则先生解释有些偏颇也。
先生言及叔向之母为其择妇之事,如录:“初,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党。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其母曰:「子灵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可无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是郑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昔有仍氏生女,鬒黑而甚美,光可以鉴,名曰玄妻。乐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实有豕心,贪婪无餍,忿类无期,谓之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以不祀。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女何以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叔向惧,不敢取。平公强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谒诸姑,曰:「长叔姒生男。」姑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遂弗视”。引语“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中之“惩”字,检《广雅》中有“恐也”之释,以为贴切。
其二。叔向之母,不准丈夫亲热美妾(叔虎母),不允许儿子娶美妇(申公巫臣女),其逻辑尽见其一所引:言非常之地多生非常之物、甚美必有甚恶。先生总结曰“有貌既无德→推之为无貌既有德→更进而倡言有德既有貌”。这个逻辑推断,既与《飞燕外传》之红颜祸水逻辑同也。如今单独拎出仔细分析,其立脚点即为臆想而非事实也,貌之与德无必然之联系,叔向之母所见标本数量不大,其第一步推断当为错误。若其母见万人、亿人,统计处理后,貌美者必无德,其逻辑关系方可成立也。某一直言及,未经统计学处理的举例,都是耍流氓,此可为征。
其三。产生此逻辑的原因是什么。鲁迅先生嘲笑法海拆散许仙夫妇曰“大约是嫉妒吧”,应当如是。叔向之母大言炎炎,不准丈夫“使”美妾,为家族之传承,而叔向一言揭开其画皮:“吾母多而庶鲜”,庶母多而庶兄弟少,何也?叔虎之母美,非常之地多生非常之物。其他嫔妾皆如其美乎?皆为非常之地乎?是嫉妒也。
其四:女士为嫉妒,操国家大事于手中之男人,为何亦产生此逻辑?答曰,亦是嫉妒,更是因为有制定法律、规则之权利,煌煌书之于史也。是则先生引申公巫臣谏楚庄王及其子纳夏姬事,颇可玩味,此亦出于《左传》,兹述之:夏姬为郑国公主,郑穆公姬兰之女,或言与其兄公子蛮通,兄死姬嫁陈国大夫夏御叔(姬为公主,当联姻诸侯,此为下嫁也)。御叔与夏姬之儿子夏徵舒年十二,御叔亡。后国君陈灵公、大臣孔宁和仪行父皆与姬通,陈灵公为夏徵舒杀,自立为君,楚庄王以此为借口平陈,虏夏姬,欲以为妾,申公巫臣谏曰:“不可。君召诸侯,以讨罪也。今纳夏姬,贪其色也。贪色为淫,淫为大罚。《周书》曰:‘明德慎罚。’文王所以造周也。明德,务崇之之谓也;慎罚,务去之之谓也。若兴诸侯,以取大罚,非慎之也。君其图之!”结果楚庄王和其儿子皆未纳姬。申公巫臣又阻止楚国大司马子反“是不祥人也!是夭子蛮,杀御叔,弑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何不祥如是?人生实难,其有不获死乎?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是姬乎?”于是楚庄王嫁姬给连尹襄老,未几,连尹襄老亡故,连尹襄老儿子黑要欲迎娶夏姬。故事高潮来了,有人带话给夏姬“归,吾聘女”,于是姬回郑国,果迎娶姬奔晋。诸君想必已知,此人为申公巫臣也。此前此人之直谏,为笑话而。
《艺文类聚》卷三五引《妒记》载:晋谢安欲娶妾夫人不许,安之侄﹑甥以《关雎》《螽斯》诗有不忌之德相劝。夫人问谁撰此诗?答云周公。夫人乃曰:"周公是男子相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也。"夫人之言为是。写史之权操之于谁手,既为谁代言也。
然,美之为美,皆无二言,无关男女,此既“祸不好不能为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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