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不打算收回来了,你要是不喜欢就随便处理了吧。”锦秀说完这些话,一脚蹬开自行车,推着车子不紧不慢的消失在暮色里。看着锦绣远去的身影,东子心里如同翻山倒海一般,浑身颤抖着,他抱紧了脑袋懊恼的蹲下身去,手里的鞋垫随着他的痛哭一颤一颤的。
东子和锦秀打小在一块长大,东子见过锦秀的哭,锦秀见过东子露着肉的屁股,锦秀要吃杏,东子就攀上去给她摘最高的太阳晒的最黄的。农家的姑娘哪一个不会纳鞋垫,稍微大一点的锦秀就跟着姐姐们学纳鞋垫,买来各种颜色的花线一针一线绣上红色的花绿色的叶。东子常跑来,一把夺过锦秀手里的活,脱下鞋子,放在脚掌上量一量,然后对锦秀说“这双还太小,我得要大点的,而且是绣上喜鹊的!”,锦秀温婉一笑“谁要给你纳鞋垫。”但锦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这种喜悦感一直伴随着锦秀,以至于一天见不到东子,晚上睡觉就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是,这种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从不向姐姐们谈起,更不会向东子吐露心声,因为她怕,怕东子知道后会疏远她,不再来找她。
转眼,他们都长大了。东子考上了一个名牌大学,要到城里去念书。锦秀依然在家跟着姐姐们纳鞋垫,对于她来说,五个姐姐加上自己能吃饱饭,还能把初中念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她并不奢望要去城里念大学。但也从此意味着她将不能天天见着东子那张可爱的脸了。
以后的日子,她陷入了迷茫和思念。为了摆脱这种煎熬的思绪以及想着要为东子做点什么的念头。她开始接编篮子的活,不说话,只是低头编织着,用换来的钱买些花线或是给东子娘买些好吃的,她知道东子娘是好人她还知道东子家也不宽裕。
东子在读大二的时候,险些读不下去了。一天,锦秀去给东子娘送茶叶,见东子娘哎声叹气,愁容满面。便忍不住的问道“大娘,你是怎么了”“闺女,大娘对不起东子”“怎么了?”“没钱供东子了”说完,哭起来。锦秀没有说话,第二天给东子娘送来了一些钱,再加上东子家其他亲戚凑的一些钱总算解了一时之急。东子娘千恩万谢,锦秀说“没事,大娘,谁让我跟东子打小一块长大呢,出这点钱没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东子班的一个女同学给东子递了封情书,说是看上东子了。这个女同学家境不一般,属于高干子弟,老爹在县里当官。信上还说,如果东子答应和她好,学费的事她来解决。东子接连失眠了好几晚上。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他娘,一个是锦秀。终于,在一个狂风大作的中午,东子认怂了,答应了那个女同学。再后来,东子不再收锦秀寄来的东西,同样的也不让他娘收。
东子毕业了,面试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这当然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她的女朋友。自从东子拒绝了锦秀送来的东西,锦秀一直对东子的事不闻不问,平平静静的生活着。不相亲不谈对象,一天到晚就守在她的纺车前,编篮子。
一个月朗风清的晚上,一个唧唧喳喳的女孩子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叩响了锦秀家的门,他们就是东子和他女朋友。“吱呦”一声,开门的正是锦秀。锦秀把他们让进屋。一经介绍,才知道这个女孩是东子的女朋友。姐姐们一下子炸开了锅似的说“东子好福气,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咋说话了呢,人家东子有本事了”。毕竟,东子没有对锦秀承诺过什么,她们也不大好说些过违的话,虽然在心里替妹妹打抱不平。东子说话有些紧张“我这么久了,没回来,有点想念大家,这不领着她来跟大家见个面。”说完,她女朋友热情的跟锦秀和她的姐姐们打招呼。锦秀脸蛋红朴朴的,跟个红苹果一样。心里面像揣了只小兔子“咚咚”直跳。她假装平静的控制住将要夺框而出的眼泪,镇定的从铺底下拿出一双被报纸包裹好的鞋垫,打开来对着东子女朋友说“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双鞋垫送给你,当作见面礼了”。女孩接过鞋垫,捧在手里,兴奋的对东子说“你看,你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鞋垫,红红的牡丹花上还有两只喜鹊!”东子不敢看那双鞋垫,应和着“好,好看着呢!”
这天晚上,锦秀一再失眠。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眼泪淋湿了枕头,心里像被挖空一样的痛楚。她回想着他们的小时候,回想着东子的每一个眼神和表情,还有自己心底不曾说出口的秘密,然而这一切终被一双鞋垫送走了。
后来东子跟她的女朋友结了婚,做了上门女婿。结婚后的女朋友经常对东子指手画脚,她也看不惯东子娘一个乡下老嬷嬷的到来,嫌弃她脏,嫌弃不懂城里的生活。东子偶尔会顶一下嘴不过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东子娘怕影响两人的生活再三要求让东子把自己送回乡下,东子不肯。说马上要看孙子了,你哪里不能去。这还不是东子不能容忍的,最让东子不能容忍的是他那个位高权重的岳父,每次出临酒席场合,都要带上东子,而且让东子端茶倒酒,好显摆他岳父的威严。东子忙活一阵子,只配坐在席口陪笑,没有发言权。这样的日子让东子既痛苦又无可奈何。
东子的媳妇给她生了个女儿,东子娘却爱莫能助,东子的媳妇请了保姆,不让他娘碰孩子。终于,在一个静悄悄的深夜,东子娘偷偷把孙女的尿布洗了。第二天,东子媳妇发现后气冲冲的提着尿布质问婆婆“谁让你洗了?你消毒了吗?你洗干净了吗?”说完,生气的一把把尿布扔在了婆婆的脸上。
东子娘默默收拾了东西,从一旁偷偷的看了眼小孙女,回到了老家。当天晚上,在自家一颗榆树上长搭了一根绳子,长吁短叹,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东子愤恨交加,在他娘的坟前哭的昏天暗地。锦秀老远的看着他,背过身抽噎着。
东子一人在老家呆了好久,头发胡须都长长了,凹陷的双眼,空洞的眼神,他决定结束这段本不该拥有的婚姻,挣脱束缚,自由自在。他从包里摸索出锦秀送的鞋垫,把它归还给她,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正如锦秀所说“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打算收回来。”长长的小路,只留东子一人在晚风中哽咽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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