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又一次和车间主任争吵之后，肖林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呆在这个国营企业的价值和意义，在一个连“密度”都不知道如何计算的车间主任面前，肖林这一年多时间里积极提出的许多合理化建议统统都沦为笑话，这些近乎完美的计算和可立刻执行的改善方案在车间主任几十年的宝贵实践经验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关键是车间主任还容不得肖林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和言语，她说行才行，否则，行也不行，不管肖林与她争吵多久，仍是处处为难着肖林，由此，在她的眼里，肖林的这些建议也都是不合理的建议，长篇大论也都是废话一堆，且毫无实用价值，半分也入不了车间主任的法眼，自然也就不可能把肖林提出的这些建议有机会在公司高层会议上被展示，甚至再继续往更高层上提，所有这些合理化建议的命运都一样，无一例外，被柜藏，牢牢锁在车间主任那三尺见方又老又旧的办公桌的抽屉里，再无出头之日。
不仅如此，车间主任还要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中高层会议上，时时刻刻想方设法压肖林一头，以彰显她自己思想上对企业的根正苗红和几十年工厂经验丰富老道远比新来的高材生肖林更切合实际，而不是好高骛远，时常话中带刺抨击肖林的纸上谈兵，甚至把肖林提出来的最实用的建议拿出来嘲笑和玩弄。面对肖林的建议以及会议上的抗辩，在座的各层各级的领导要么附和车间主任，肆意嘲笑肖林不知天高地厚，此时，车间主任还会就势哭闹上一会，请求主持会议的副总让她早些卸任退休，以便让肖林这样的“能人”顶替她的位置；要么就像聋了、哑了似的，干坐在那一言不发，目光无神，看似在开会，但魂早不知游离到何方境地，就连肖林最希望能帮他一把的副总也是充耳不闻，任凭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甚至人身攻击，而全无阻止的意思，整个会议乱得就像是一锅粥。
在诺大的会议室里，似乎所有领导都认定这个学历最高的肖林就是个名牌大学教出来的书呆子、空谈家，初入职场的肖林在工作能力和经验、见识方面远不如在座的这些初中生和大专生。这种被抵制甚至是群起攻击的氛围让肖林非常难受，也非常憋屈，时常有怀才不遇之痛，也有秀才遇到兵之无奈，同时他也对国企这种抱团和中庸文化有着深深的怀疑。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么？还是举世皆浊唯我独醒？
在国企要论资排辈、也要明白站队的重要性，肖林也早曾有耳闻，但没想到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竟然如此不堪。“指鹿为马、荒诞不经”，这些以前课本上学到的成语，居然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论证和践行，活生生演绎给肖林看，真的是太出乎肖林的意料了，也让他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肖林固执的书生脾气及在厂里的所作所为也有风传到当初帮肖林找工作的那位局长的耳朵里，看肖林闹得实在是不像话了，于是在这位局长的要求下，由姨父做东，宴请了这位局长和肖林他们公司的副总，肖林作陪。酒席间，觥筹交错，喝得微醺之时，副总李总语重心长地对肖林说：“你啊，年轻人，遇事不要太锋芒毕露，这样对你以后长远发展不利，记得要学会忍耐，平时要少说多做，不要轻易得罪人，尤其像车间主任这样的前辈，否则我也很难做！要不是看在老同学王局的面子上，就你闹出来的这些事，都不知道要被开除多少回了，我知道你是名牌大学生，从良心️来说，你确实也是我们这个工厂目前最高学历，提出的问题也确实一针见血，总经理也私底下和我说过几回，要把你当成人才来培养。但你也不能把大家都当傻子，虽然我只是个大专生，学历远不如你，学校也没你们复旦有名气，但这基本的废料问题难道我这个做副总的这么多年就没看出来？非要你来了才知道？你就没想过我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改？你要知道，如果我按照你提供的密度和方案去补料，产品合格率固然是上去了，废次品数量也会降下来，但你想过没有，首先补料是要成本的，这钱从哪里出？另外次品少了，这笔帐又如何去填补？你也不是第一天来公司，你看到那次废品是真报废了？最后不都是修修补补按合格品出厂了！这表面上是废次品问题，但实际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而且这背后牵涉到很多人的利益，关乎着一帮人的生计。就比如那个天天和你作对的车间主任，你想过她一个从18岁进厂，还有两年就退休的老人为啥要处处针对你？是你动了人家的钱袋子，你还不知道！如果没有废品，她每个月固定的废品补助的帐将又能从哪里出？另外，这不仅仅是只影响到她一人，还有她身后的一帮人！想想每次开会都是哪些人，你就明白了，那些不说话的也不代表他们就支持你，他们则是不想惹事。你啊，还是太年轻，棱角分明是好事，确实仍需要历练历练！记得一句话，这里是社会，不再是你读书的象牙塔！凡事得多想想后果。”
“还不赶快谢过李总！李总今晚讲的话，都是千金难买的肺腑之言，相信要不是咱们兄弟有过命的交情，断然是不肯说出口的。肖林，你还不快点端起酒杯来，敬你们李总一杯！感谢李总大人大量，不与你这个孩子计较，回头啊，好好做事，低调做人，另外，今晚所说，仅限于本酒桌，出了这个门你就得把它全忘了，不得外传！”看副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姨夫的亲戚、副总的同学，王局长也坐不住了，连忙催着肖林敬酒，同时也不忘现场教给肖林规矩。
“是啊，是啊，书生意气要不得，肖林啊，你得跟两位前辈多学习！李总，孩子不懂事、少教导，给您惹祸了，我这个做姨父的先给您赔个罪！”姨父也端起酒杯，站起来。
“您老这话说严重了，在您面前，我们都是小辈，既然你们把这孩子交给我，我和他就是兄弟，我也自有责任照顾好，也请原谅我照顾不周！”看姨父敬酒，李总也站了起来，和姨父互相把酒盅往下放，争着让对方酒盅高出自己的酒盅一头，然后互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肖林在一旁端着酒杯傻傻看着，感觉貌似也没自己啥事，一看他俩酒杯都干了，于是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杯，跑过去斟酒，局长自顾和李总说话，说之前他们同学之间的友情和往事，一时间，竟然也勾起了肖林心中一直思念的同学情和小燕，听得有些入神。
“这孩子，咋酒还没干呢？”姨父注意到了肖林的酒盅里的酒，然后又催促肖林敬酒。
肖林不知道说什么好，端起酒盅站了起来，在他们三人的注目礼中把这热辣辣的白酒一口闷了，从嘴到胃，瞬间如火烧，一条线似的一路向下烧去，眼泪瞬间被呛出，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以彰显自己不善饮酒。
“呀！小伙子酒量不行啊，平时得多练练，以后应酬用得着！”王局长打趣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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