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自由坠落
清晨,天空中的云虽然不多,但是很美,在蒙蒙的雾中,呈现出了几丝淡淡的云彩,这云彩轻盈地凝结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天空渐渐地明亮起来,太阳也出来了,照着这些云朵,云朵显得更美了。一架飞机在云中穿梭着,向着太阳的方向飞行。
阿牛坐在机舱里,透过窗户向外张望。上次夜间跳伞黑漆漆一片,阿牛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但这次不同了,窗外的风景让他很放松,飞机在不断的提升高度,地面上一块儿一块儿的田地越来越小,凹凸不平的层峦叠嶂逐渐变平变展,与大地融为一体。大地缓慢地变成椭圆,远处的山仿佛都开始倾斜了。飞机爬升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飞到了云层上面,阿牛再往下看时,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云海,他感觉云海仿佛在沸腾,不断的有几朵云从云海中升腾起来,又回落下去,甚是壮观。窗外还有几片残云在天空飘浮,非常漂亮,而且形状和颜色都是及其怪诞的,有的是软软的,像一缕一缕的烟,有暗蓝色的,也有素灰色的,有的是凹凸不平的,有的像断崖峭壁,一片一片的深蓝色天空,从这些云中间和善地露出脸来窥探。
阿牛突然莫名地想念阿祯,他在想阿祯是否也能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云彩,他真想带阿祯来到云海上,一起俯瞰这壮丽的景色。
“检查伞包——”小于的声音打断了阿牛的思绪。阿牛把头扭过来,由于刚刚盯着窗外看的缘故,阿牛猛地感到机舱内很是昏暗,他使劲地蹬大眼睛来适应这突然变弱的光线。
小于在挨个检查队员们的伞包。每检查一个人,他都会大声地说一个“好”。他的神情严肃,仍然没有当时在医院时的影子。
“我当时应该是做了一场梦。”阿牛默默地想着。
“抬手。”阿牛把两臂抬起来,让小于检查背带。
“抬脚。”阿牛又接着把两脚抬起让小于检查座带。阿牛做着动作,但眼睛却死死地咬住小于。
“你能帮我寄封信吗?”阿牛轻声说。
小于诧异地看了一眼阿牛,不置可否。他继续着他的检查。
“好!”小于拍了一下阿牛的伞包。阿牛不明白他是说伞具没问题还是帮他寄信没问题。
小于紧接着又去检查下一个队员。
阿牛对面坐的是31号,阿牛冲31号笑了笑,是那种感激但略显卑微的笑,但31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阿牛很想找机会感谢31号,因为他是阿牛的主手。空降兵跳的伞都是由自己亲手叠的,但是由于伞具比较大,往往需要两个人一起叠,一人当主手,一人当副手。主副手职责不同,但是同样重要,因此一起叠伞的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生死之交。
没人愿意和阿牛一组,没人愿意和他搭档。正当阿牛既尴尬又失落的时候,31号站到了他的身后。阿牛感动地看着31号,但31号却始终一副冷冰冰的高傲姿态——“我跟谁一组都无所谓”——31号不愿意承认帮他,更不愿接受阿牛的感激。即使这样,阿牛仍十分感激他,并在心里默默地将他作为自己在猎人学校的搭档。
“你要给谁寄信?你的阿祯?”60号打断了阿牛的思绪。他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充满了好奇。
“没,没有……”阿牛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害羞的低下头。
“我能帮你。”60号轻声说。
“你怎么帮我啊?”阿牛诧异地抬起头。
阿牛话音未落,巨大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机舱尾部的红灯变成了黄灯。机舱后门缓缓地打开,一股清晰的气流涌进机舱,阿牛感觉耳膜鼓胀得听不清声音。
他看到60号张大嘴巴对他说着什么,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他捏住鼻子使劲儿咽了咽唾沫,耳朵才稍微缓和一点。随后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吹的背过身去。
他的身上被气流冲得“啪啪”作响。阿牛把防风镜放下来,从打开的机舱门看向飞机外面。机舱外面是蔚蓝的天空,偶尔能看到几朵零星的白云,但很快又被甩到后面。
“机速400,高度3500,第一名准备!”小于站在机舱后面喊着。为了防止自己被晃下去,他用一跟安全绳把自己绑在飞机的护栏边上。老周则悠闲地站在护栏里边拿着“生死簿”,他要对每个队员的机内运动和离机动作进行打分。
7号从容地走向机尾,这次他是直立地走的,并没有像上次夜间跳伞时那样弓着腰。因为高跳低开采取的是大姿势离机,即所谓的鹰翔式。飞机略微有些摇晃,像是遇到了什么气流,但这丝毫不影响7号的前进。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大步走到机尾。
“跳——”小于朝7号大喊着,他的声音瞬间被尾流碰撞产生的风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所淹没。
7号像是跳水选手一般,腿一弯一蹬,便把整个人送了出去,他的双手举起,大臂与小臂成九十度,两腿撇开,大腿与小腿也成九十度。他的后背挺直,脖子收紧,直直地向下坠落,与他在风洞训练室的动作完全一致。他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天空。
阿牛盯着7号看着,忽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还有些喘不过气,甚至胃里有些恶心。周围的队员也有些神情痛苦,大口的吸气——长时间暴露在稀薄的空气中,队员们大脑缺氧,呼吸困难。
阿牛庆幸自己是第三名,不久就可以跳下去,这一次他跳伞的愿望如此强烈——对氧气的渴望如此强烈。
第二个跳下去的是阿牛旁边的60号,他似乎没受多少缺氧的影响,背着伞,大步向机门走去,他的动作有些奇怪与教官所教的截然不同,她一出机门便屁股向下,仰面朝天,身体绷直,他眼睛看着机门,身体离飞机越来越远,在尾门的气流把他卷走之前,他举起右手,结结实实地对着飞机敬了一个军礼,随后便被巨大的气流漩涡卷走了。
小于诧异地看着他没说话。
“60号动作不规范,扣5分!”老周哼了一声。
阿牛眩晕得越来越严重,他摇摇晃晃地朝机门走去。他大口的吸气,但尽管如此,稀薄的空气还是满足不了他的供氧量。他盯着机舱外一望无际的天空,偶尔有几朵白云从飞机旁掠过,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射向蓝天深处,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牛尽可能地回想风洞训练时自己的姿势,脑袋里一遍一遍地闪过动作要领,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迈不动步子,于是索性小跑起来。他所谓的小跑也只不过是频率加快的走路而已,他拼尽全力朝着机舱后门冲去,向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冲去,向着光明的世界冲去。
当他踏出寂寞的一瞬间,大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椭圆,弯曲,倾斜,美丽,广阔。
世界尽收眼底。
机尾的气流瞬间将他包裹,阿牛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风洞,只不过下面不再是坚硬的水泥,而是多彩的大地。
在风洞里被摔打多次的阿牛,肌肉仿佛形成了条件反射,他一感到风的阻力,四肢便迅速收缩成青蛙一样的形状,似乎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的动作很标准,与7号很像。
“44号动作规范,成绩良好。”老周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阿牛感到自己在失速下沉,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透过防风镜,他看到大地向他扑面而来。
他微微转动左手手腕,看了一下高度表。表盘的数字急速地变化,开头的第一位数字已经由“3”变成了“2”。
糟糕,阿牛的身体顺时针旋转起来,他立即意识到可能是由于左手腕翻转的原因,于是立即把手腕放平,身体这才恢复了平衡。
地面像一张彩色的画卷缓缓展开。阿牛渐渐的看清楚了地上一块一块的田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又看清了高低起伏的山峰和弯曲的河流,镜子一样的湖泊,茂密繁盛的森林,郁郁葱葱的草地,阿牛感觉自己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第一次飞上蓝天俯瞰祖国的大好河山,这壮丽的景色让阿牛欣喜、激动,随后又肃然起敬,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祖国?职责?使命?猎人?
他的心中突然有种冲动,他大声的吼着“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团结拼搏,猎人战斗”,这是他来到猎人学校后第一次主动的喊出这句口号,他感觉如此畅快。
他感觉身边的风声似乎变成了一首交响乐,奏响的是那一首从他来到猎人学校便经常听到的歌曲——《威严猎人》。
山川大地锦绣一片,
猎人眼中深藏威严。
世间烟火鼎盛沸腾,
难以磨灭你神圣的誓言。
因为还有豺狼虎视,
你将生死度外,青春奉献。
为了人民安居乐业,
你在名利场外安之泰然。
共和国年轻的猎人,
团结拼搏不畏艰险。
坚定如磐把战火硝烟,
阻挡在祖国花园的外边。
他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重要,自己的肩上扛着保卫祖国的重要职责,守卫着山川大地,守卫着万家灯火。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一颗老鼠屎,而是一只蚂蚁——虽然在举起比自己重几倍的东西,但是一定能做到。
阿牛的眼眶湿润了。
这一刻他那么的幸福,他多么想把此刻的喜悦分享给父亲和阿祯,告诉他们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告诉他们猎人学校的一切,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以及对未来憧憬的一切。
一切即将结束。
一切即将开始!
地面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块一块的田野,整齐排列,阿牛甚至能看到地面上穿梭的车辆。阿牛再次看了下高度表,不过这次他长了记性,他没有大幅的翻转手腕,而是微微的探头过去瞄了一眼。
“0721米,准备开伞——”
正当阿牛准备拉开手环时,他看到两朵伞花在身下依次绽放,那应该是7号和60号,他俩的伞都是橘红色的。阳光照射在伞衣上很是明亮,很是耀眼。
阿牛右手拽住左胸前的手拉环,猛的一拉,随即便听到噼里啪啦的抽伞绳的声音,不到一秒钟,阿牛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狠狠地提了起来,巨大的开伞冲击力勒得他骨头咔咔作响——鹰翔式的开伞冲击力要比抱膝式大的多,而且他的坠落速度从50米每秒瞬间将为5米每秒,冲击力可想而知。
阿牛抬头检查了伞衣和伞绳,确认没有破损,随即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将座带推到合适的位置,而后稳稳地坐在上面。他的左右手各拉一根操纵棒,控制前进方向。这次高跳低开队员们使用的均为翼伞。翼伞的前进速度比圆伞快很多,水平速度可达到将近十米每秒。阿牛迅速判定了自己的方位,朝着目标点飞去。
江海和老周在目标点等着他们。江海通过对空观察镜观察着队员们的表现。阿牛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在到达目标点上空十几米时,阿牛收缩了翼伞的排气口。排气口的作用是提供前进动力,一旦封上,伞便会垂直下落。他远远地看到7号在忙着收伞,阿牛三点并紧,依旧是他在平台训练时的那个姿势,他咬紧牙关,绷紧脚腕,准备承受着陆冲击力。
“砰”的一声,阿牛像一颗钉子钉在地上,他的两只脚被沙土埋住,抬起来后,地上留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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