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提笔写小说的时候,我才发现。
每一个人物在你的笔下诞生的那一刻,都会活起来,鲜活下去。他有他自己的性格,喜好,爱憎,关系,社会地位,思想觉悟,文化水平……以至于他自己的命运。
作者在导演“一出大戏”。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作者就是这幕戏的“讲述,描述,叙述,记述”的人。
换句话说,作家就是“真实”记录人物本身和人物时空环境的那个人,而不是替人物说话的那个人。
人物自己才是说话的人,是自己为自己代言,所以有了人物自说自话,什么地位说什么话,什么角色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样的时空背景,场景说什么样的话。
对话中凸显人物性格,对话中交互产生戏剧效果,对话中推进小说进程。
看到谈沈从文教学的文字,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所以摘录于此,以窥一斑。


沈从文先生看了看表说:“好了,大家的习作中还有些问题,我们一起来看一看。好多同学文章中都有人物对话,妈妈对我说的话,爷爷对我说的话,比如汪曾祺的那篇文章里就有不少对话。下面请汪曾祺同学读一读他文章里的对话,说一说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写。”
汪曾祺站起来,读了自己习作,尤其重读了文章里的对话的部分,然后他解释说:“ 我想努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一点,有哲理一点。”
大家一边听一边思考,似乎对这些对话很是认同。
沈先生示意汪曾祺坐下,然后对大家说:“大家要注意,虽然小说等文学作品是虚构的,但是它的真实性很重要。可以这么说,写作的秘诀就是真实。写作中的对话呢,也应该是真实的。要贴到人物来写。对话要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农民说话就要是农民的话,商人讲出来就是商人的话,而不是诗人的话,哲学家的话。
“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像汪曾祺同学的这篇习作中的对话,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
大家都笑了,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都不由点了点头。汪曾祺更是重重点头,在笔记上端正地写下了几个字:对话要真实,贴到人物上写。


“写对话就应该这样,普普通通,家长里短,有一点人物的性格、神态,不能有多少深文大义。……不单是对话,就是叙述、描写的语言,也要和所写的人物‘靠’。”(P18—P19)我觉得中国古典小说,人物的对话,常有这样的魅力。后来的鲁迅、沈从文、钱钟书和张爱玲,我们说他们写出了人性,其实这个人性,就体现在人物对话上。人物写得活不活,对话太重要了。
写,多去观察和体味生活,这本身的日积月累才会让文字越发有味,风格和人生也就慢慢形成了。
多年以后,汪曾祺说道:“我如果把沈从文讲课时的精辟见解记下来,也可以成为一本《沈从文论创作》。可惜我不是这样的有心人。
沈先生关于我的习作讲过的话我只记得一点了,是关于人物对话的。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有许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而且,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民,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小说要避免“学生腔”。
我以为沈先生这些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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