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小时候，我体质虚弱，经常闹病。和同伴们在学校疯玩上一天，大汗淋漓，回家的路上经风一吹，就埋下了感冒的伏笔。吃过晚饭以后，疲惫不堪的我就沉沉睡去了。大半夜，我就开始高烧，出现了可怕的幻觉，伴随着一声声呼喊，惊醒了劳累一天的爹娘，一摸我的额头，很烫很烫的样子，爹一头扎进夜幕之中，去给我请大夫。娘端来热水，用毛巾一遍一遍的敷着我的额头，用酒精一次一次的擦拭着我的脚。在可怕幻觉的催化下，我大声的喊着娘，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娘急的满头大汗，眼里含着泪，一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脊背，在昏黄的灯光下，化成了永远的风景。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小时候的我自信心缺失，羞涩且不善言辞。在街上和小伙伴们起了争端，我常常面红耳赤，难置一辞。茫然失措之下，我就跑回家去给娘哭诉，娘面授“机宜”，给我“锦囊妙计”，给我力量，往往使我“反败为胜”，从而增强了我的自信心。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布置写作文，我脑子混沌一片，急得抓耳挠腮，哇哇大哭。娘就一字一句的教我，像春风划过心海，手足无措的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思维也渐渐的流动了起来。娘总是教育我：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儿要一件一件的做，就像缝被子一样，要一针挨着一针的缝下来。朴实的话语，像是老师讲课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娘上过学，还当过村里扫盲班老师。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儿是娘的心头肉，娘是儿的挡风墙。小时候，我是一个惹气招非的孩子。东家告状，西家骂街，司空见惯，常给爹娘招来无名之气。娘总是苦口婆心地给我说教，风轻云淡的宽容我，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我无来由的把本家的妹子推下了岸头，想到无法向家里交代，便藏在了家东边的麦地里。当夜幕低垂，黑暗笼罩之时，孤独无助一下子向我袭来，我很害怕。这时，娘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唤着我，声音里满是着急，满是无限的爱意。终于，娘找到了我，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不再给娘招惹是非，惹娘生气。

爹和娘起早贪黑在田地中劳作，一身疲惫归来之际，娘还要烧火炒菜，和面做饭，是家里家外的大忙人。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帮着娘做饭：早晨，我煮好一家人的米饭；中午，我看着娘擀面条，记住了一道道工序，也开始像模像样的在面板上“作业”；晚上，我摊好了煎饼，等待爹娘的归来。生活是个大熔炉，娘这里是我生活的课堂。师范毕业之后，我走上了教师岗位，没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难，安心顺利的工作，是娘的功劳。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我们一家人的吃穿，全靠娘一个人来打理。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里，是挺费心的事。春天来了，娘要爬到黄楝树上窝刚出来的幼芽，蒸着给我们吃。爬到洋槐树上捋槐花，蒸着炒着给我们吃；秋天，娘把姨家香甜的 梨儿给我们吃，和爹上树窝绿连子，榨油给我们吃，想方设法改良我们贫瘠的生活。

农闲时节，娘就开始给我们准备衣鞋裤袜。最难忘的是夏日的午后，我们都去睡觉了，娘就一个人坐在院子的阴凉处，搓麻绳，穿针引线，纳着“千层底”，一针针全是爱意，一线线满是叮咛。穿着鞋，走得再远，都在娘的视线之内。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到乡里上初中，到安阳上师范，我离开了娘，很多次梦见娘在给我烙饼，准备上学的干粮；在村头送我上学，久久没有离去。很多次在梦中哭醒，我在想：成长的意义也许就是一步步的远去。

毕业之后，我在距离家乡五里地的一个乡中教学，常常回家吃饭，和娘在一起又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后来，由于工作和家庭的原因，我调到了离家三十里地外的一个学校，时时回家成了一种奢望，只能在星期天的时候回家探望娘。离别的时刻，看着娘凌乱在风中的白发，日渐增多的皱纹，我往往是眼含热泪上路。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娘是我们家中的“老黄牛”，一生坚持吃素食，穿着最简陋的衣服，养育了我们身体茁壮的弟兄四个，我们过得好是她最朴素的愿望。

没有想到的是，娘在2013年生病住院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住了三次院，从县人民医院住到安阳市地区医院。长期的劳作，长期的睡眠不足，已使她的身体极为孱弱，病魔在她的体内逐突奔走，左半个身子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娘很痛苦，终日流泪，常常回忆童年，回忆往事，我们很是揪心。

星期天在医院陪着娘，给娘熬米饭擀面条，推着娘到公园去看看，开着车带娘到处去转转，娘高兴，我就高兴，娘欢快，我就欢畅。

娘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嘴唇干裂，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我静静的坐在床前，给娘擦着汗，用棉签拭着她干裂的嘴唇，为娘拭去眼角的一滴泪，任自己热泪滚滚。

两天后，娘走了，在那个生机勃勃的春季。六年了，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想娘，想得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