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到家，又已是夜深。锅里的饭菜早已凉透，玉书又热了热，这才端上桌来。饭桌上一派寂然，玉书拨着自己碗里的饭，吃不出个滋味，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道长倒是神态自若，吃了几口，放下碗筷，表示吃完了。
相对的沉默被门外的喊声打破，殷其雷粗大的嗓门在院里响起，“玉书，你睡下了没有？”
“殷大叔？您怎么来了？”玉书连忙打开门，将殷其雷迎了进来。
殷其雷走进屋，先对着端坐在桌旁的道长打了个招呼，脸上带了笑容，“道长，采薇已经醒过来了，您那位师姐真是神人，药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哈哈，采薇她爹让我跟您说一声，怕您惦记着。”
殷其雷笑容还在脸上，又带了几分歉意挠挠后脑，转过来对玉书说，“采薇出这事后，我和你方叔商量了一下，现在村子外不太平，这群孩子都留在村子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让他们去学堂念书去，至少让他们天天有点事做。你看，你现在脚受伤了还没好，能不能撑一撑，撑过这阵子再歇？”
玉书想了想，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便应承了下来。
殷其雷前脚刚走，玉书便格外歉疚地对道长说，“我白天要去学堂，怕是赶不及回来烧饭……”
道长还是轻轻淡淡地说，“不必顾及我，我这几日还是去要后山的。”
既然说到了这，玉书便顺势鼓起勇气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事，“道长，你……你是在后山找什么东西么？”
“是。”道长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那……要找多久？可需要帮忙？”玉书有些不安地盯着道长，既忍不住想知道答案，又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道长沉吟了片刻，答道，“若顺利的话，大概需要一年。若不顺利……可能需要很久。”
“那道长就一直住在我这吧？”玉书小心翼翼地觑着道长的神色，心里隐隐地藏着不可言说的期盼。
“那就叨扰了。”
这之后，道长就在玉书家长住了下来。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春雨绵绵，夏日炎炎，秋风萧瑟，冬雪漫漫。玉书还来不及细数，春夏秋冬已是走过一个轮回，该过年了。
这一年的春耕迟了些。春天里闹妖怪，一开始不让大家出村，着实有点人心惶惶，但道长在村子里住了下来，就真的没再出过什么事。封了个把月的村子，在道长允准的情况下，也就放开了。人们铆足劲儿，把早先耽搁那些农时追了回来。天公也作美，从春到秋几场雨下了个透。庄稼伺弄得精心，收成倒比往年还要好些。
秋收之后，学堂又开了没一个月，雪就落下了。大雪封门，学堂便早早放了假，大人小孩都歇在家里，等着过新年。
学堂放了假，玉书自然也就没了事，每天待在家里，读书，习字。要么就是陪着道长下棋。
道长在玉书家住着，差不多快满了一年。开头封村的时候，差不多每天都是天没亮就出门，夜色沉沉才回来，玉书得了道长一年的允诺，也就踏踏实实地等着。等到村子放开了，玉书的脚踝骨也好得差不多了，道长反而不太出门了，偶尔出去一趟，也是很快就回来，整日里足不出户。话虽不多，却让玉书心里多了一分记挂，一放了学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有两次路过村口，遇到大树荫底下的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人们还被拿来打趣，问他天天那么着急回家，是不是怕道长跑了，要回去守着。
虽是逗乐，但在村里人眼里，道长确实是神仙一样，比土地庙城隍庙里供的那些个泥胎灵验得多，不但本事好，什么都知道，还有求必应。
孙老伯家的小皮受了惊吓，从道长这讨了两副定惊散，喝了下去就好了。杨大爷家的连瑶总是小病不断，按道长指点的将房梁重新修缮了，果然身体就强健了。什么止血草、化毒草、金疮药，比城里药铺里抓来的效果好得多。村人们有了大事小情，总来问上一问，回头，隔三差五，往玉书家里送些吃穿用度的物品，算是给道长的谢礼，也是一份心意。
玉书觉得，家里有人，就有了生气和温暖。何况还是这么厉害的道长，收到人家送来的东西，玉书也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送来的这些东西，对道长来说，几乎都是没什么用的，唯一的例外是何家老仆送来的一盒围棋子。送来的当天晚上，道长就一颗一颗慢慢地摸出来又放回去地摩挲了许久。第二天到了玉书午休时分，拉着玉书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划地为棋盘。正午的阳光下，蝉声无止无休，地上斑驳树影，就这么下了一晌午的棋。
在玉书心里，道长本是琼章鹤姿，不杂尘埃，神仙一样干净剔透的人，就这么盘膝坐在树荫下，忽然就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问他，他只说许久不曾下棋，有些手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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