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你好，李焕英》火了之后，看一公众号征文，也以你和母亲的故事写一篇文章。看上榜之文，全是母亲坚强朴实，吃苦耐劳，慈祥温柔等等，最终母慈子孝，感念亲恩。
可不知为何，我偏想反其道而行之，也借这话题旧饭新炒，唠叨唠叨。情节真假不重要，文笔华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大部分的过往，甚至一些过不去的坎，都会在这种唠叨中，如抽丝剥茧，一步一步接近事物的真相，从而让你产生新的视角。
你如同扛着一把锄头的老农，在过去耕种过的土地里再次深耕，在你掘出的泥土里，有太多过去你忽略的果实，或几颗没收的花生，或是你忽略的几枝麦穗。
人生匆忙，总是匆匆向前，不妨也留下一点点的时间，用来检视昨日走过的岁月。你会发现，那几粒遗漏的花生和麦穗，便是你今日治愈伤痛的良药，是和昨日和解的蜜糖和吗啡。
一，
你生我的那一年，刚好二十岁。我记得很多长辈都说，你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不喜欢你，因为你除了发脾气，我几乎没看见过你笑。你的嘴唇永远像一个八字往下搭拉着，让我总觉得害怕。
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弟弟，是那种一直到五岁了还不会走路，脑袋越长越大的病。我们一家四口，住在爸爸单位的平房里，靠着爸爸一个人微薄的薪水养活着全家。
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个小孩，我永远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从来不笑，为什么一点点的小事总喜欢打我，为什么总是和爸爸争吵甚至有时候还打起来。我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好烦。
有一天，单位小院里来了一个卖鱼的，鱼儿新鲜活蹦乱跳，林叔叔先围了上去，挑了一条最大的鱼开心地说，‘我家小军最喜欢吃鱼了，接着苏姨，张叔等等一人都挑了一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手上明明提着的是鱼，却仿佛又不是鱼。
最后好像只有爸爸没有买了，等爸爸犹豫着走过去的时候，还剩下一条最小的鱼张着嘴在喘着粗气，卖鱼的说，就只这一条了，便宜给你吧，卖完了我就好回家了。
爸爸提起鱼付了钱正开心地想拿回家的时候，你来了，你接过爸手下的鱼，转头就和卖鱼的说，我今天的菜已经买了，这鱼还是退给你吧。
爸爸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有点尴尬，这时，旁边的唐姨似乎在小声嘀咕，这女人真是傻，有吃都不会吃。
我看到既将到口的鱼都飞了，咽了咽口水心里觉得难过，忍不住哇哇大哭，“妈，我要吃鱼，”
妈一急就甩了我一巴掌，我脸上顿时就长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火辣辣地就象吃了鱼一样的酸爽。我那个还不会走路的弟弟就坐在妈妈推的摇篮里，看到我哭了，他就开始哈哈大笑。
后来，我知道为了给弟弟治病，爸爸的钱越来越不够用，你就出去做临时工。那时弟弟已经会走路了，虽然跌跌撞撞，偶尔头破血流，但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白天弟弟就跟着爸爸去上班，放学回来，就要我帮忙看弟弟。我完不成作业急得直跳，只能自己解决没人管我，我试过发脾气抱怨抗争，等着我的一定是你的棍子。我觉得你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十二岁那一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上课的时候，我总会偷偷地看他的背影，这种感觉让我恐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天天心里就象揣着个炸弹一样，无法安生。那日不知在哪里搜到一本闲书，看到爱情萌芽四个字，脑子里顿时电光石闪，对了，就是这四个字，爱情萌芽，多么高级的词呀。晚上我把这几个字 一笔一划偷偷写进日记本里。
可是，你居然偷看我的日记，你如同世界即将爆炸一样惶恐，接着暴跳如雷，和爸爸从来水火不容的你，难得两人统一战线，一起对我发动攻击。
你们把我暴打了一顿，一边打还一边骂，简直是翻天了，毛都没长齐，爱情还萌芽了，甚至还拿着我的日记本在左邻右舍宣扬。那一瞬间，我只想死。除了想死，我还很疑惑，我又不是鸡和鸭，爱情和毛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我拿了一根绳子，找了一棵歪脖子树， 我想把自己吊死在上面，可是当绳子勒住脖子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窒息和疼痛。我有点想放弃了，这个比打骂好像更难忍受一些。然后，我把绳子丢掉又跑回去了。
十五岁那一年，我在镜子前梳头发，镜中的我，眉清目秀，长发乌黑，岁月的魔法让我稍稍有点走神，你拿着把剪刀忽然就冲过来，一把抓起我的头发连根剪掉。我吓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
再接着你把我从小收藏的玻璃糖纸，鸡毛毽子，还有我屋后种的无数盆小花，全丢进厕所去了。一边还骂骂咧咧，说我不好好读书，全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那一瞬间，我内心充满着对你的怨恨，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你第多少回对我的羞辱和侵犯。我只盼着我可以尽快长大，可以永远地逃离你。
二，
后来，我终于长大了，如愿以偿地离开了你，弟弟的病也在治疗中得到了好转。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求学工作，我终于不要整日面对你那张哭丧的脸，不再面对你的讽刺和漫骂。
我天天快活地想飞，人前我放声歌唱开怀大笑，可是深夜无人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从前生活一地鸡毛的样子失声痛哭。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缺爱的孩子，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珍爱我，哪怕你是我的亲妈。
我很少和你联系，偶尔打一个电话，我也是冷漠地敷衍几句挂掉，我倔强地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闯荡，遇过小偷，被人骗过，受过委屈，也挨过饿，我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
一个人拼命向前奔跑，难过了就躲起来偷偷地哭。我觉得自己就是自己的英雄，我可以撑起自己的梦想，我的人生从此不再需要你参与。
我一直晃荡到三十岁才结婚，也一直不敢要小孩，我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去照顾一个孩子，童年里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让我在深夜的时候一想起就会感觉窒息。
和你这些年都是不咸不淡的过着，你不再敢多过问我的生活，语气也明显变软了，这让我有点不适应。
过年的时候回了一次老家，发现你变老了，满头白发，一脸皱纹，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为了一点点小事可以追打我好几里地的女人，那个曾经别人说过很漂亮的女人。心里有点酸楚，但还是无法释怀。
直到三十八岁那年，我终于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母亲，虽然我已经足够成熟，但我仍然有点惊慌失措，当我经历了艰难的十月怀胎最后难产剖腹生下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生命时，我的内心悲喜交加，对生命的理解对母亲的定义慢慢刷新我狭隘的认知。
你知道我向来与你不太亲厚，但那段时间却一直是你陪伴着我，照顾我的起居，照顾幼小的孩子。给孩子洗澡时，我发现从小在我眼里那么冷漠暴躁的你，在抱着这个软嗒嗒的小生命时，你的眼里居然全是慈爱和温柔。
我内心某种记忆开始苏醒，虽然你一直打我骂我，但似乎从小到大，你总是尽力让我们吃饱穿暖，哪怕家里再贫穷，你也一直尽力让我继续学业。
刚毕业那会我不停的换工作变换电话码，只要你一没有我的消息，听弟弟说你就会坐卧不安吃不下睡不着，你通过弟弟打探我各种消息，知道我换工作了，知道我加薪水了，知道我谈恋爱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单枪匹马地闯荡生活，原来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背后那双牵挂的眼睛。
三、
少年时，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我们看不清生活的真相，用自己稚嫩的思想去揣摩这个世界，包括对母爱狭隘的认知。我沦陷在自己所构建悲惨的原生家庭里无限放大自己的痛苦而独独不见别人。
我从没有看到当命运的艰难和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向你曾经年轻柔弱的肩膀时，你也只是一个需要人关心，需要发泄，内心也有恐惧害怕，或许也曾想过要逃避放弃的小女人。
春华，我的妈妈，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却亲不待‘，此刻我多么庆幸，你还健康地守护在我身旁。余生，让过去永远成为过去，现在，就让我学会好好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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