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说,这本书她写得痛苦。可书中的文字这么鲜活、灵动,根本找不到痛苦的痕迹,每篇文章都像是一气呵成,读起来顺畅、让人欲罢不能。在阅读的过程中,甚至产生了下意识的嫉妒,因为她写得这么好——一个天才写作者的文字是如此有魔力。
可是,对于写作者来说,写的过程与呈现出来的文字状态有天壤之别的差异。文字在与读者见面之前,经过了打磨、修饰、锤炼……一系列的炼造之后,就像把一块泥胚打造成一件精美的瓷器,人们只赞叹瓷器的华美,全然忘了炉火的锻造和匠人一次又一次地小心翼翼地用力打磨。
这本书是李娟较早的散文集,主要记述了她在阿勒泰地区一个叫阿克哈拉村子里的生活。李娟当时的生活应是和牧民一样,带着随身的家当,随遇而安,广博的天地随处都可以是家园。她写一次临时决定留在一个叫桥头的地方居住,那里天地广袤、人烟稀少,就地安营扎寨。她和家人为了有一处有围墙的房子,就在遗留下来的残垣里拼拼凑凑成了一间房子——在困苦的生活里,需要与生活为友的勇气。可以想象,此时的生活应像是一头困兽吧,被紧紧地拘泥在一个地方,不得动身,前方有光,但却无望。尽管这样,在她的文字里看不到一丝埋怨,也看不到落魄如此的抱怨。她和家人热烈地生活着,极尽所能地拥抱生活,用尽力气改造恶劣的环境。她写到母亲拆上拆下,硬是把一间危房改造成了可居住的房间;她写为了解决炉子倒烟的问题,捡了一节烟囱,晚上还不敢把它放在外面,怕被人偷了去;她写在一个小的房间里铺了一层石板,又用卖不出去的花布把墙围了起来,打造了一间温馨的小屋……尽管生存环境恶劣,但她和家人仍乐观地生活着。
读这些文字时,我或倚在床上,或坐于书桌前,书中的困顿遥远而模糊。但却不敢歧视这样的生活,因为每一个热爱生活、用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尊敬,更值得仰视。
她有举重若轻的功力,生活的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在文字里这些重负却化为了美妙的语言,令读者徜徉。她写一次租用牧民的犁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进货。牧民生活清苦又纯朴。她到了进货地买了一个石榴,吃了一半,另一半送给了牧民,这个男人只吃了几粒,然后就放到口袋里——他要回家拿给家人尝尝。通过李娟的文字,我们见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如同这里积到几尺不融化的白雪,纯净且自然。
相较后面出版的文章,写这本书的李娟有一种从内至外的拘谨。这种拘谨可能是来自于一个文坛新人的不确定,也是极需要证明自己的确定。后面的书,她的才华已经得认可,她无需要证明自己,更不需要用文字揣测读者的喜好,后面文字中的她显然更多了一种自信。而这种自信放到文字里,就是一种放松。但这本书里的李娟好像还没有完全释放自己,小心地用笔记录自己的生活,这种小心又是那么不易觉察。
看过一篇桑桑桑格写过的一篇文章,里面讲到她到新疆与李娟见面,李娟带她去草原,两人仰面躺在草地上,天地苍茫。在李娟看来,此刻的天地是对朋友最好的款待。
这本书有近二十万字,北疆生活这么繁忙,她要当裁缝,她要卖东西,她要给鸡鸭找食,还承担其他繁杂家务,她是如何写出这样的文字呢?她在什么时间写出了这样的文字呢?
看到一篇报道,李娟把写在碎纸片上的文字寄给了一个新疆文艺单位——想来,这些文字是她插空写在一些纸片上,然后整理成辑。她写过阿勒泰的冷,冷到去井里打水回来就结一层薄冰。在零下三十几度,与恶劣气候抗争的同时还要拿起笔抽空记录,生活与文学理想交叉前行,生活太过强悍,但理想的火苗仍执着的燃烧。其实,我也经常抱怨生活,抱怨理想的得而不得。生活给予了最大的赠予,我哪还有理由抱怨生活?
在生活的重重挤压之下,李娟断断续续地写下这些文字,而这些文字记录的又是生活的点点滴滴,这像一个哺育与反哺的过程,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大多时候,生活给予了磨砺,又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生活辛苦,却坚持偷空记录生活片断,这让生活充满了希望,这就是对一个写作者最大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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