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自习后回家,我听到了房子倒塌的声音,玻璃、瓦片纷纷跌落、断裂、破碎。我听得真真切切,尽管声响很是短促。
次日清晨,院子里很多人都在议论那奇怪的声响,人们检查了周围,没有房子倒塌。难道是风吹刮了某种东西,或是山上某种动物发出的啸叫声?
我那正值壮年的父母昨晚睡得沉,没听到这声响。母亲听了邻居的议论和我的描述,说道:“来催了,看来这里是住不长了。”
我问母亲:“谁来催了? ”母亲看看我,欲言又止又一言难尽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突然有些后怕,昨晚听到这声响时,我当是寻常事,如果知道根本没有房子倒塌,我肯定会害怕,如同现在的感受,灵异事件、六道鬼神在我脑海里快速闪现,我站立着的这座房子,到处蹿动着飕飕的阴风。
象王峰半山腰破庵院里这七八户人家开始讨论搬家的事。村里的集资房正在造,这座庵院要收回,搬家是迟早的事。尽管如此,离开这个四面漏风、楼梯坍塌、缺水少电的家,还是让我们迫不及待。我的父母无数次躺着床上商量着新家的装修,该置办哪些东西,老家具要不要带去等等。
多年以后,我们不时会重回这座修缮一新的庵院,携带着伴侣儿女,一遍遍地告诉他们这里当年的模样,这里发生的人与事。我们在一次次的叙述中,相信了自己带着忧伤的怀念是真的。
可是当年,我们因搬离而如此欢喜。
老学校弄堂让我们欢喜的,还有路的变迁。
从石子路到水泥路,再到柏油路,走过了这一条,就没有了那一条,因为这是同一条路。
我蹒跚学步时走的,是石子路,这是一条有生命的路。台风天后,雨水冲刷着路面,形成一个个坑坑洼洼的泥水坑,青蛙在路面跳跃着,蜻蜓擦着水坑低飞,拖拉机碾过时,留下两条深深的印痕,我们再小心避让,也会让鞋子和裤腿挂上星星点点的泥浆。
几十年前,一群人在路上干得热火朝天,搅拌机勤快地工作着,于是,这条路变成了水泥路。下雨天再也不会有水坑了,汽车开过后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人们抹平了这条路,也抹去了贫瘠的生活,旅游经济让大多数人富了起来。
我在水泥路里摔过跤。我骑着一辆新买的自行车,从坡道的上游往下游飞驰而下。夏天的风带着骄阳的热烈,我看到很多人在海里游泳,花花绿绿的一片。我想栽入海水里,无上清凉的海水呀。水泥路好滑,我是栽了,栽在路基下的草丛里。
我受了伤,但我没有抱怨,人们也不会抱怨,路是变好了,又宽阔又平坦,没了坑坑洼洼,青蛙换了地方去聒噪它们的陈年旧事。
水泥路经过多年的热胀冷缩,一段段地拱起、断裂,它们在岁月的变迁中毫无意外地落幕,取而代之的,是柏油路。
柏油路面黝黑光亮,在烈日的炙烤下会散发出轮胎焦糊般的气息。沿途的草木逐渐茂盛,总有虫鸣鸟叫相伴。树上落下的叶子会被快速扫除,路边安装了很多垃圾桶,这是5A级风景名胜区的环境担当。
同一条路,变换着不同的模样,路上的人们也变换着。有的人长大了,有的人老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在走散的人群中,有我。我来到彼岸,与故乡隔海相望,虽非遥不可及,但也不是可以想到就来,距离与红尘俗事都是羁绊。
当我们重回故乡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会怀念起曾经的石子路,想起踢着小石块放学的时光,想起淌着水嬉戏的伙伴,想得我们眼眶湿润。
我想,让我们莫名伤感的其实不是一座房子或一条路,花草树木更不是。斗转星移,它们可能变化或消逝,以现居人们或时代所需要的方式存在。这种变化是可以预见的,是理所当然的,不足以让我们以忧伤去祭奠。
我们的忧伤,是对时光易逝的唏嘘,对青春不再的感怀。我们惆怅的不是物是人非,而是我们自己。
曾经的故乡,那么远,又那么近,
曾经的我们,如此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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