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农历腊月,人们便正式紧锣密鼓地为过年做各种准备了,过年吃什么,无疑是重中之重的准备。如今的市面上,只有钱不够花的没有买不到的,各式各样的食品让人只管掂量着钱包随意挑选。回到三十年前,再热闹的年货集市上也没有如今这般品目繁多、新奇的食物,那时候我们上街能看到的年货食品还只是一些传统美食,都是用面粉、大米为基础材料加工制作成的各种零食点心小吃。其中,炒米糖就是家家户户必备年货吃食。
炒米糖既是必备品,而且备用量还很大,那么靠买成品是不划算的,况且制作炒米糖的方式也不算高难度,所以几乎都是自家加工。制作炒米糖的过程我们叫打糖。
早在农历十月间,第一波卖糖稀的叫卖声就会唱响于村庄里。糖稀就是麦芽糖浆,是制作炒米糖的灵魂用品。我印象中,卖糖稀的人一般都是靠山边种小麦多的村庄上的,后来好像始终就是那么一家来卖糖稀了。每次听到卖糖稀的叫唱,小孩子们都很兴奋,那歌声似乎比卖货郎的拨浪鼓咚咚咚还要好听――糖稀进了家门那可是随时都有可能以偿嘴馋之欲的啊!听到叫卖声,仿佛闻到了麦芽糖的香甜,那种甜蜜的愉悦催促着孩子们急忙往家奔,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家里人卖糖稀的来了!卖糖稀的人每次都是颤巍巍地挑着两个大坛缸子,百十来斤糖稀,不够三五家就分了,所以不免有的孩子因为自己家没有打到糖稀而失落的。好在,一波一波的,家家户户都会有糖稀的――都是用一两个大钵缸盛回家用纱布盖上放在阴凉的地方,床底下是放置点之一。像我们家娃多的,最好是藏在一个孩子不容易找到或者找得到却不容易够到的场所,不然到时候可能就不够用了――娃们嘴馋的时候会偷吃的。筷子插到糖稀里搅和一下再翘起筷头,筷头上便会有一个小小的软糖疙瘩,把那滴溜下来的糖稀绕着糖疙瘩转啊转,转到那条细细的糖线断了就将嘴巴赶忙伸到筷头下接着,不让一滴糖稀滴落到地上,落回糖稀缸子里也不舍得。
其实我从小时候就不爱吃甜食,糖稀的甜度并不让我着迷,但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打牙祭解嘴馋的,偷吃糖稀真的只是为了聊以慰藉寡淡无味的嘴巴和空空落落的肚皮,可能有时候也是为了好玩,那这就是为了安抚一下无聊的灵魂吧――没有玩具、集体游戏都玩腻了的童年需要一些刺激。每次作案,都是和我二妹一起,厨房里旮旮旯旯找一遍,床底下钻一钻,再没有就抬头看看屋梁……反正总归是能被找出来的。两个人笑着舔着,吃着笑着,似乎好笑比好吃更重要。事后追究起来也是两个人一起担着。好在这事儿上,父母都不怎么训斥,被发现了顶多就是提醒我们吃完了糖稀就打不了炒米糖了。就这一个提醒,就够我们克制自己不再偷吃了,因为真的会没有炒米糖吃的。
炒米糖的主体用料当然就是炒米。秋收农忙一结束,有的人家就开始蒸糯米了。当年的新糯米泡上一昼夜,捞起来沥水后盛在高高的木卺桶里,放到大锅里隔水蒸。大卺桶就像一个高高的大蒸笼,上锅后,桶上面要盖上盖子捂严实了,桶底在锅里,四周与锅边的空袭要也用稻草编成的锅圈捂严实了,这样待锅里的水开后慢慢熬水蒸米。把糯米蒸熟成饭,至少得一个下午的工夫。糯米饭比大米饭香气浓郁,加上蒸煮过程中有了稻草锅圈散发出来的草香,使糯米饭散发出特有的香味,香气四溢,我们在放学的路上都会兴奋地嗅着香气奔回家。回到家,外婆揭开木卺桶的盖子,香气扑鼻,让人迫不及待。外婆会给我们每人盛起一勺子白花花的糯米饭,撒上白糖,有红糖最好。蒸熟的糯米饭饭粒是一粒粒分明的,比煮出来的糯米饭香气浓,口感也更有嚼劲,越嚼越香,越嚼越清甜,越吃越想吃。但是外婆说不能吃太多,否则会不消化肚子疼的。
蒸熟的糯米饭从木卺桶里倒在大大的竹簸朗箕里摊开,晾凉,风干硬实后,要把大饭团子一点点地掰开揉搓,直到颗粒分明,然后晾晒数天直到饭粒变成赢得咬不碎的糯米子儿。其间有些三五饭粒抱团的糯米子儿们,会用竹筛子筛选出来,它们将会无缘参与炒米糖的制作――做炒米糖的炒米必须是一个个独立干将!
打炒米糖的那一天终于来了!我们村南边几家总是会聚到成国二爷家,就着他家的大锅灶,轮流完成炒米糖的制作,今天轮不到就明天。打糖领班师傅一般都是志荣老爹,各家的主妇打下手。那场面很是热闹,特别有年味,也很有人情味。
第一道工序是炒糯米子儿。大锅烧热,把沙子炒热后再把糯米子儿下锅和傻子一起不停地翻炒,直到透明坚硬的糯米子儿变成饱满、微微焦香的米泡。炒一锅米泡就用筛子筛一遍,去沙留米。之前那些被淘汰下来的糯米子团儿,这时也会被炒熟成米泡,留待开春农忙时打尖用的干粮。第二道工序就是熬糖稀。放置了个把月的糖稀粘稠的很,快结块了,得下锅熬成稀稀的糖浆,这使得沉寂了许久的糖香又散发出来,经过熬煮更加浓烈了。第三道工序就是混合糖浆和炒米泡。焦香的米泡倒进甜香的糖浆里使劲翻拌均匀。这过程中可以随意加进花生芝麻等食材,让炒米糖变成芝麻味的花生味的。最后把翻拌均匀的糖浆炒米盛起倒进摆放在大门板上的方形模具框里,趁热铺平压实,稍微凉一会,用家里最快的菜刀切成长条再切成小块块。没有模具的时候,就先盛到大澡盆里,照样铺平压实,然后趁热倒扣在门板上,再移开盆切块。手起刀落,咔擦咔擦,有节奏的,脆嘣嘣的,听起来很欢快,每一声咔擦里好像又使得糖香味爆发迸射进我们的鼻腔,诱得孩子们不停地往嘴里一块接一块塞,吃饱了吃撑了还是停不下来。门板下的大盆里一会就堆满了炒米糖块儿。志荣老爹也许切菜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是切糖块的手艺绝佳,切出来的糖块大小一致厚薄均匀,看着就好看。打糖的那两天,村子里到处都是炒米糖的香气,还有一种烧柴禾的暖气,更有一番忙碌欢笑的洋洋喜气。
打糖那时,孩子们可以敞开了吃,等到将糖装袋,那就得等到过年才能解袋开吃了。糖块冷却后,要找出来塑料皮内胆的蛇皮袋装了,扎紧袋口放好。家家户户都至少有两口袋的糖。终于等到了过年,也不能随意吃糖,起码得过了十五小年,才好随意,因为过年期间,还指望着这些糖招待客人呢!好在,过年那阵子,孩子们犯年饱,似乎并不很嘴馋。过年的时候,大人们也都很慷慨,小孩子窜到谁家都有的吃。这时候出问题了!打糖的时候,觉得什么味的糖都好吃,谁家的糖都美味,这会竟然能品出各家的炒米糖各不相同了!有的糖里加的花生多,有的糖芝麻多,有的糖是焦糖色的更香,有的糖雪白的很松脆……而我发现,虽然没有和伙伴们承认,但我心里是招认的――我家的糖是最不好吃的,我家的炒米糖里就只有炒米,颜色不是焦糖色也不是雪白的,吃起来既不硬实也不松脆,吃一块就不想吃第二块了。也不知道我妈是舍不得加料,还是怕糖好吃了吃得太快。
不管我家的炒米糖好不好吃,后来都没有了――志荣老爹爹老了、去了,人们生活也好了,没有人再算计自家打糖还是买糖划算了,大家都是上街吃什么买什么。市场上的糖果品种口味更丰富,一到年关,大街小巷依然会香气飘逸,果香奶香浓郁,然而再也不是儿时那般麦芽糖的醇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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